冬天可以偷一個長長的懶覺，但是太陽升起的時候，人還是要醒過來的，醒過來之後，就不得不去面對那些盤根錯節的疙瘩。這也太磨人了。于是石忍冬還是緊緊的窩在被子裡，沒有半點起床的打算，反而決計在床上過完大年三十。可誰知道，身後突然被長鞭頂住，他這時候，什麼也顧不得想了，着急忙慌的掀掉了被子，一下子跳到了地闆上。顧青嵘要抱他的手也隻是勉強觸到了他的衣角，最後隻能好笑又無奈的說，“我不是瘟神，用得着吓成那個樣子嗎？“ 石忍冬不想說話，他喉嚨發幹，在南方久了，乍一回來，各種不适應。顧青嵘嗓子也有些不舒服，胸腔裡也感到悶悶的，但是他沒太當回事，吃早飯的時候，順帶吃了兩片消炎藥，就當了事了。他更惦記今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去上墳。石忍冬的父親就葬在村裡的公墓之中。按理，大年三十很少有去上墳的。但是兩人常年在外，回來也隻有兩天的時間，所以怎麼着也得去看看老人家。雖然顧青嵘從來沒見過這個老人的面，雖然老人的風評貌似很荒唐，但是他是石忍冬的親爹，酒是要敬的，紙錢是要燒的。石忍冬的堂兄早早就在客廳裡等着了，預備着帶顧青嵘和石忍冬去墓地那裡。村裡的墓地埋着村裡老去的兩代人，再早的那些人就已經無可尋覓了，偶然的時候，會出現在子孫的閑話裡，但跟這個世上的任何一寸土地都沒有關聯了。石忍冬沒見過祖父祖母，隻是從父親的咒罵聲中，知道他們都是”老不死的“，聽村裡人說，石忍冬他們這一家本來并不姓石，祖上是從外邊遷到這個村子裡的，石忍冬猜測，遷移的原因多半是逃荒。窮，從多年前就困擾着他們一家。石忍冬說不清，是因為窮，他們才如此的生冷，還是因為他們的性情，才注定了他們的窮困不安。石忍冬現在已經有錢了，但是辛酸刻進了骨子裡，還是一副窮樣子，明明不需要再去計較太多，可就是忍不住算計。他的堂兄，滿臉堆笑着跟他寒暄，他卻在想這個堂兄從他身上撈走的好處。他的堂兄誇他有出息，說，“小時候，有個神算子給冬子算過命，說他是金命，一輩子不愁吃穿。”顧青嵘開心的笑了起來，可石忍冬卻嗤笑了一聲，同樣的堂兄在多年前還說過他是掃把星呢。他跟堂兄之間橫着一條深沉的溝壑，逢迎取悅是填不平的。去墓地的路上，石忍冬也是不經意的跟堂兄拉開着距離。他的堂兄跟顧青嵘絮叨着石忍冬父親的一些事，那些事真假參半，把石忍冬父親那個畜類變成了一個不羁的人，石忍冬忍着沒說出那件駭人的事迹。石忍冬原本是有個哥哥的，那個哥哥怎麼死的，死了之後去了哪裡，村子裡是有說法的，那個說法讓人毛骨悚然。石忍冬一直都想努力忘記。但是到了墳邊上，他想起了跟父親在一起的時光，不堪的時光，還有那些時光中生出的戾氣。他想轉身就走，但是走不開，隻能看着顧青嵘燒完了紙錢，聽完了顧青嵘的念叨，“老爹，咱們這些年富裕了，日子過得挺好，您不用擔心冬子，我會好好照顧他的。。。”風卷起了灰燼，在低空中盤旋，石忍冬感覺喉嚨更加難受了，他好像回到了那個被打的歲月，在大雪覆蓋的土坯房裡無助的嘶喊，直到打人的精疲力竭，倒在酒精的麻醉之中。他想跑，可跑到外邊的寒風之中，在望不到頭的黑暗之中，又怯怯的回到牢籠之中，害怕的挨着暴戾的父親睡下。一次又一次的循環，一次又一次的在原地打轉。父親死後，他拒絕讨論關于他的任何事情，拒絕施舍給他任何感情。如今，人不見了，土坯房不見了，雪的濕潤和幹淨也不見了，隻剩下一片混沌。漫天的黃沙在風的加持下放浪形骸，這個年看來是清淨不了了。果然，在回家的路上，石忍冬他們被一個滿臉血污的女人撞到了，緊跟着就是一個抄着燒火棍的漢子。他的堂兄拉着顧青嵘，村子裡打架的兩口子多了，打傷打殘的也有，但外人無論如何是不要插手的，畢竟那是人兩口子的事情。這種事，隻要不出人命，派出所都不會管的。但是，堂兄的話，石忍冬沒聽，他攔住了那個漢子，那個漢子本來不罷休，但是村長過來呵斥了他兩聲，他就什麼都不敢了，收了棍子，蔫蔫的拉低了頭，輸錢的不痛快頓時歇了。本來這件事就此揭過了，但是石忍冬卻鑽了牛角尖，打人明明是錯的，但是大夥兒卻不制止；打人的停止打人，不是因為知道錯了，而是因為遇到了比他強勢的。顧青嵘卻比他看得開，世道本來就是慕強淩弱，混社會久了，本該早就能接受這一點，像他們這些在社會上讨生活的，重要的不是指望改變遊戲規則，而是找到在狹縫中生存的機會，“冬子，咱們生來就是普通人，混到如今這個局面，已經算萬幸了。”石忍冬卻不滿足，總想着讓事業再上一個台階，最好能成為塔尖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