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佳肴可能是另一個人的毒藥，一個人所求的可能是另一個所厭棄的。顧青嵘身邊的位子，石忍冬不得不坐着，但是并不開懷。面前擺着 豐盛飯菜，散發出溫暖誘人的香氣，即便肚子不餓，也會被勾的饞蟲大動。難得的是，這些菜還費心思做出了花樣和喜氣，南北雜糅，有葷有素，葷菜有招财進寶，年年有餘，喜氣洋洋，稱心如意，素菜有苦盡甘來，蒸蒸日上，前程似錦，金玉滿堂，也少不了甜甜蜜蜜，美夢成真。餃子也不再隻是素顔的元寶，喬裝打扮了才上的桌，有梅花，蘭花，竹葉，還有一盤子的蝙蝠，取諧音的福字。那盤蝙蝠擺上紅木圓桌的時候，顧青嵘心裡有些不自在，想要把它撤下去，但是大夥兒十人都已經落座了，莫名其妙的撤菜，總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他看了看石忍冬，石忍冬正在掃手機，根本就沒注意上來的是蝙蝠還是蛟龍，等他擡頭的時候，餃子正正好就放在了他的面前。顧青嵘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就用自己的梅花跟他的蝙蝠換了。上菜的是老顧，老顧知道，即便石忍冬不愛吃餃子，但是過年應景，還是要嘗一個的，他更知道顧青嵘習慣把所有好的都留給石忍冬，那自然有吉祥氣的都緊着石忍冬。石忍冬的餃子換了，無所謂的看了看桌上的其他菜式，還有身邊的陪伴。嚴格意義上，在座的十二人并不算是家人，但是大家常年在一起工作，相伴在一起的時光遠遠多于跟血親家人團聚的時刻。顧青嵘說，“今兒，咱們把那些沒有用的都丢掉，就是兄弟們聚到一塊喝酒痛快。有想家的，先去給家裡去個電話，哭夠了，再回來。” 大家都笑了起來，老顧說，“去電話了，人家還嫌煩，打擾人家吃飯看春晚。” 顧青嵘笑着說，“你那不算，結婚都十幾年了，你這張臉，人早看厭了。我說的是年輕的小夫妻們。” 說完，大家就轉向了機長，機長擺擺手，“不用。” 顧青嵘動員他說，“用的，用的，大過年的，把人女孩子一個人扔家裡，關心是必須的。” 機長說，“她不是一個人，不缺人陪。” 這話太有歧義了，在座的哄堂大笑，冷淡的石忍冬都彎了嘴角。機長半開玩笑的說，“我們婚姻能維持兩年，就是因為我的工作是在天上飛的，着家的次數有限。” 上些年紀的沒什麼同感，但是年輕些的，就有體會了。眼下，早不是父母那一輩的時代了，是個誰離了誰也能活的時代，或者說，一個人獨身未嘗不比結婚來的自在。一個人掙錢，可以擁有自己獨立的生活空間，吃什麼，用什麼，完全不用費心去考慮另一個人的存在，根除兩個人在一起的内耗，可以專心的去認識自己和提升自己。所以，會算計的人，如果不用迫于上一輩人安排的結婚生子套路，總要掂量掂量結婚生子的必要性。機長的婚姻，與其說是他自己的，不如說是他父母的。恰巧年紀到了，有個門當戶對的，就順理成章的結婚了。這并不是說他覺得有多委屈，隻是他覺得，婚姻跟愛情就是兩碼事。再說了，有沒有愛情這回事，還是兩說呢，說不定那就是欲望衍生出來的一種杜撰。老顧聽了機長理性的回答，對着顧青嵘說，“現在的年輕人怎麼比咱們還顯老呢。” 顧青嵘大笑起來，老顧接着說，“我們十幾二十歲的時候，還是很單純的，就是想找個姑娘過一輩子，是過着過着，才覺得沒意思了。你們這三十不到，這就看破紅塵了。” 顧青嵘的助理秦奮分辨說，“問題是，我們也找不到單純的對象了，人人都猴精似的，事業上要大氣的，長相要高端的，身高上要一米八的，脾氣上要霸氣，卻不能是壞脾氣的。” 這條件，桌上的人恐怕很難能達标。衆人又是一陣哄笑，也不知道這些個的條件是哪裡來的，符合條件的人是不是那些影視裡編出的大餅？助理笑着說，“石總就符合這些條件，絕對是高知女性的心儀對象。” 石忍冬心裡想說，“胡說八道！這麼些年，就沒一個女性跟我示好過。我也就是在工作中，對她們有點用。别的時候，誰也不願意跟我多呆一會兒。” 他扯了扯嘴角，長這麼大，他沒機會去牽女孩子的手，那些常見的逛街看電影，從來就沒在他身上發生過。他從未體會過什麼叫怦然心動，也不知道什麼叫卿卿我我。這不等于說，他沒有過幻想。但是十幾歲時候的朦朦胧胧沒有機會在饑寒交迫之中生根發芽。之後，就更别提了，提了就讓他吃不下飯。偏偏這時候，顧青嵘給他夾了一個餃子，還為他斟滿了一杯衡沁清酒。“我不喝酒。” 他冷冷的說。顧青嵘也不生氣，“這酒是藏了十年的酒，不是那些剛剛上到市面上的，你嘗嘗就知道了。” 老顧也說，“石總，這酒在地底下沉了這些年，辣味早就消掉了，甘甜醇厚。” 顧青嵘好酒，尤其是北方用五谷釀的酒，可惜的是，市場上的主流是追求短平快，用食用酒精勾兌白水的不在少數，就是真的用糧食釀的酒，也是即時裝瓶販賣，可是時間養出來的味道絕對不是滿足即時需要的。耐心等待，才能等到最純正的饋贈。時間能給出人力做不出的結果。當年，顧青嵘還沒到财大氣粗的地步，剛剛在石硖村買了地，連帶了一個簡陋的地窖。早些年，并沒有冰箱暖箱來保存食物，村裡就會挖地窖來保存一些瓜果蔬菜，不費一度電，就能保住糧食。顧青嵘于是就裝了一地窖的烈酒，封上口子之後，就沒有再去打擾。後來蓋房子，也是繞過地窖的。那酒在地底下靜悄悄的生長，沒有辜負顧青嵘的耐心，呈上年三十的飯桌，一打開，就是清香撲鼻。石忍冬被那香氣糾纏，忍不住喝了一口，果然是清冽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