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她望向咕咚咕咚沸騰得正是火候的氣泡,曾經蔓延在她家書房的那種泥土味再一次飄散在房間裡,讓她不由地捏住鼻子,“聞起來倒是跟之前差不多一樣了。”
她的目光從坩埚偏移開,定格在丈夫從挽起的衣袖裡露出的手腕上。
窗邊西移的細碎午陽恰好落在他的臉上,映出他長長的眼睫和那頭黑發上幾根睡彎的翹發。
嗯,可愛。百看不厭。
蕾雅眯了眯眼,看西弗勒斯修長的手指抓了一把獨角獸角粉末灑入鍋中。一小團驟然竄高的藍火化在陽光裡,卻很快在他有條不紊的攪拌中平息下去。
“好了。”西弗勒斯手中的攪拌棍再轉過一圈,熄滅坩埚底下的明火,“應該是目前我們做得最接近的一次了。”
她聞聲撂下筆記,有些地艱難的支起身,前面的男人馬上踱過來,體貼地扶着她。
“真的有些想念當時還能幻影移形跟你訓練的日子了。”她略有難過地歎息道。
“不許說,以後還會有的。”西弗勒斯看進妻子暖融融的眼眸,食指輕輕點了點她的臉頰,還帶着的魔藥餘溫讓她低低地哼了一聲。
“不會很久了。”他抿着唇角補充一句,“雖然,等他出生以後麻煩的事估計少不了。”
“是啊,”被他引到台邊的蕾雅随着他的話笑出聲,“這幾晚一直在鬧騰,精力十足。”
“辛苦了。”他低下頭,左手無比溫柔地摩挲着小家夥所在的地方,更低地念叨一句:“也不知道像誰。”
蕾雅輕快地笑了笑,誰說不會是像他呢?
随後,西弗勒斯從牆邊壘砌的一疊木盒裡傳來了一盒。
盒子上是一圈印有魔法部神秘司标志的封印,他将它放在坩埚旁邊,蕾雅已伸過手來。他輕輕拉過她的食指,魔杖用最小的力度劃拉一下,她的指尖滲出一點鮮豔的紅,被抹在封印的上面。然後,是他的血。
這是神秘司定期送過來的實驗品,加以最高級别的血液鎖咒。
感應到兩個人的血液和他低聲念動的咒語,這個盒子自動打開。木盒中靜置這一個小玻璃瓶,瓶中是一株了無生氣的植物——雷格納按照西弗勒斯意思向神秘司特意申請的,同時施加過某種詛咒和索命咒的模拟生靈。
要不是雷格納,他們可就要自己尋找這樣能檢測藥劑有效性的實驗品了。
那不會是件容易的事,因為他不會願意在蕾雅和未出生的孩子面前使用索命咒。而蕾雅——也不會願意西弗勒斯為了研發藥劑而一遍遍使用黑魔法。
他抛開無關的想法,取出玻璃瓶,旋開瓶蓋,“你來?”
“好呀。”蕾雅拿起桌上的銀勺,從坩埚中取了一些藥液,小心地灌入玻璃瓶中。
之後,她快速舉起用于記錄的魔法相機,屏住氣,對焦在西弗勒斯手中的玻璃瓶上。
咔嚓。
咔嚓。一秒、兩秒……十秒。
咔嚓。她從取景框中一眨不眨地盯着玻璃瓶。
咔嚓。藥劑正一點點摻入黑色的枯萎葉片中。
西弗勒斯的手臂穩在她的後腰,讓她的體重倚在身上。他也跟她一樣放緩了呼吸,心中倒是毫無波瀾。倒不如說,這麼多年魔藥調配的經驗告訴他,不失敗才不正常。
可是……就在蕾雅幾乎要失望垂下相機時,最上方的葉片突然顫動了一瞬。
她立即捕捉下這一幕。緊接着,她從取景框裡也能明顯看到,那些象征死亡的黑色好像變淺了些,蜷曲凋零的葉尖正慢慢地滲出一點柔和的綠芒,“西弗……”
“西弗勒斯!”蕾雅不禁再低呼一聲,激動地按下幾次快門後扭過頭去看他,“你看見了嗎?這跟之前不一樣了!我還以為爸爸送來的東西就是不會起反應呢!”
“嗯,至少證明我們這次的方向沒錯。”西弗勒斯不自覺地将她環得緊一些,感受着她因為愉快而顫抖的身體。
蕾雅高興地放下相機,鋪開剛拍的幾張照片後挑了挑魔杖,本在沙發上的那本日志即刻被送到桌上,“我這就把這次的成果記錄下來!”
西弗勒斯将兩張高腳凳挪過來,扶着妻子坐下後又替她準備好了羽毛筆和墨水。他正打算跟她複述這次調整的細節,實驗室的外面忽而傳來一陣喧嘩。
急促混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随即,一個沙啞的男孩聲音大嚷道:“還敢跑!我今天非要給你點顔色看看!你這個卑鄙的斯萊特林!”
“反正你抓不到我,蠢獅子!”腳步聲更淩亂了,另一個同樣年輕但更加尖銳刻薄的聲音響起,“除了聲音大點,你還有别的能耐嗎?頭腦簡單的廢物。”
“你說什麼?!有種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是,廢,物!”
再往後,魔咒來回攻擊和叮叮哐哐的金屬落地聲接連響起。
有什麼被撞翻了,夾雜着幾聲短促的驚呼和更多學生聚集而來的嘈雜聲。
“别在這裡打架!你們要把獎杯都摔壞了!”
“是他先動手的!”
“我今天不會放過你!”
“有種就來啊!”
“砰!”“哐當!”
是又有什麼東西被砸在牆上的響動,磚塊和玻璃一同碎落後傳來一聲木闆的斷裂,而後——
“打架了!哈哈!砸啦!摔啦!叫啦!”皮皮鬼幸災樂禍的起哄和拍掌聲從門縫擠進來,“有人要遭殃咯!校長馬上就來咯!他就在附近!帶着他的寶貝夫人!”
被點到名的某個人非常煩地啧了一聲,眉頭瞬間擰成一個死結,本來因為試驗進展而略微松快的臉,此時蒙上一層跟霍格沃茨磚一樣黑的霧霾。
“去吧,校長。”蕾雅迅速用手肘撞了撞身後因怒氣僵住的男人,“聽起來像是獎杯室的陳列櫃和幾具甲胄被打碎了,我毫不懷疑,你再不去他們可就要拆了整層樓了。”
“一群精力過剩、無處發洩、大腦比巨怪還要不發達的……”西弗勒斯的胸膛起伏一下,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他猛地一轉身,那身翻飛的袍子像一團能吞噬一切的烏雲。
看着他明明很生氣卻輕手輕腳帶上的門,蕾雅就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霍格沃茨這個傳統的學院矛盾,看來在她畢業後也沒有改變。一想到接下來,她的丈夫就會闆着臉,火力全開地給他們的學院扣去幾十分(包括那位斯萊特林,現在可沒有特權了),和肯定少不了的關禁閉。
果然,沒過多久,門外就傳來西弗勒斯的咆哮和咒罵。盡管隔着門闆,那些刻薄又憤怒的話語、和皮皮鬼被趕跑而遠去的歡笑聲依舊清晰可聞。
門内的人邊搖頭邊笑得更開心了,原來作為一位看戲的觀衆是這樣的感受呀。
笑過後,她才慢悠悠地将照片排好、貼在日志簿上,開始着手記下今天的實驗。
墨水蘸了又蘸,寫完了基本的信息,她跳過藥劑名稱,徑直移到藥劑材料和外觀的一欄——名字還沒決定好,雖然他們一直稱呼它為“索命咒對抗藥劑”。
但就像“生死水”、“福靈劑”、“迷情劑”,如果他們真的研發成功了這款藥劑,它必然也需要一個獨特的名字——從此,市面上将流傳着一個由他們夫妻親自命名的魔藥。這就像麻瓜世界中為一顆新發現的星星命名一樣,光是想一想,就令人激動不已,甚至比名字出現在那幾本修編教材裡更讓她感到滿足。
而且……說到名字這件事。
羽毛筆稍稍懸在了半空,她的左手再度輕輕摸了摸圓圓的腹部。
嗯,要取的名字可不止一個呢。
外面傳來的叫喊聲和魔力氣息在這時漸漸弱了下去,大概是西弗勒斯已經完成了被損壞東西的修複。
她接着寫了一會兒,又再等了一會兒,他卻沒有回來,但是手環傳來了一條信息。
「麻煩,有學生受傷」
「我在寫日志,不急着回來」
「米勒娃找你,我讓她過去了」
沒等蕾雅來得及回他麥格教授找她做什麼,敲門聲便響起。
她迅速合上木盒,遠距離用魔杖将門打開。門外正是麥格,打招呼的同時對她做了個手勢,讓她不要起身。
“蕾雅,西弗勒斯說你在這裡,我就直接過來了。”麥格反手帶上門,抱着一個包裹走進來,笑眼盈盈,“你一個人在這裡,還好嗎?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我很好,謝謝您,麥格教授。”蕾雅示意她坐在沙發上,寒暄起來:“剛剛是學生打架嗎?是不是我們格蘭芬多的學生?”
“哪個學院都好,”麥格坐了下來,不甚在意地擺手,“沒有什麼是西弗勒斯不能解決的,學生也被安全地送到醫療翼去了。”
“沒事嗎?”
“沒事,不是什麼嚴重的傷,上藥的時候哭得慘了些。”麥格說道,“倒是跟打架的時候判若兩人。”
蕾雅放下心來,柔聲問道:“那您找我是……?”
“想跟你說,我終于找到了這個,算算時間應該也差不多,該交給你了。”年邁的女巫笑得愈發和藹,她将手中的包裹遞給蕾雅,催促道:“快打開看看,雖然一直被我塞在箱子裡有些舊了。”
“這是……”蕾雅解開包裝的牛皮紙,裡面是一條觸感柔軟溫暖的毯子。典雅的深紅和綠色繡成蘇格蘭風的菱形格紋,紋路裡還綴着一些淺淺的金色絲線。毯子上有跟麥格教授一樣的草藥和熏香的氣息,她的指尖不由地掠過這張毛毯,能感受到從絨毛上傳遞而來的微弱魔力,“這很貴重吧?”
“這是我母親交給我的魔法毯子,上面附加了祝福咒語。”麥格教授的手覆在蕾雅的手上,輕拍了拍,“這個咒語祈求嬰兒順利出生,并且可以穩定新生小巫師那躁動不安的魔力,也能減輕對媽媽們的負擔。”
“穩定魔力……”蕾雅輕聲重複,“您是不是也聽說了我小時候的事呀?”
“是從西弗勒斯跟我們提到的那次經曆中得知了一些。”麥格教授沒有否認,“而且,考慮到是你和他的孩子,多準備一下總是好的。這在巫師間算是某種傳統,這條毯子應該也是我母親從她母親那裡繼承下來的……雖然我不是你的母親,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希望你能收下它。”
迎着蕾雅因為她的語重心長而越來越氤氲的眼眸,麥格教授依舊微笑着,“你和西弗勒斯對我來說,早就如同親生兒女一般。你們的孩子,對我……不,對我們這些教授來說,都是一個全新的希望。說實話,我從沒想過還能在霍格沃茨迎來這樣的一幕。”
蕾雅緊緊抱着懷裡充滿祝福和愛意的毯子,把臉埋在麥格教授的氣息裡,鄭重而感激地點了點頭,“謝謝您,麥格教授……真的,太謝謝您了。”
年長的女巫滿懷慈愛地擁抱了她曾經的學生,而後仔仔細細地跟肚子裡的小家夥打過招呼,囑咐他不要讓媽媽太過難受,又對着蕾雅說:“總之,要好好照顧自己,也照顧好他。如果有什麼需要,别猶豫,随時來找我們。”
送走麥格教授後,蕾雅獨自一人坐在實驗室裡發了一會兒呆。
她一直撫摸着那條柔軟的魔法毯子,回想着麥格教授說的話,心裡浸滿了暖意。
回過神來,她重新打開木盒子,玻璃瓶裡,灰敗葉片上的淺綠面積好像擴散了一些。她看着那象征着新生的顔色,試圖把注意力重新落在沒寫完的日志,忽而,她的筆尖晃到了藥劑名稱那一欄。
一個簡單的音節從她的心底蹦了出來。
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