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誠用舌頭頂了頂腮,“話雖如此——”
“郭大人。”
陳慎出聲打斷了郭誠。
“郭大人。城門口的那些流民,您是見到了的;城裡頭那些被迫放棄家當離開的商賈,您也是見到了的;除去城郊那一趟,被衛兵攔住了。想來裡頭的那些被奴隸的百姓,也就跟外頭的流民一般。”
“面黃肌瘦,擔驚受怕。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而那些整日在歌樓裡尋歡作樂的呢?”
歌樓隻有郭誠一個人去過。
他知道裡頭是什麼樣子。
那些歌女,全都是城中相貌較好的平民女子。
被迫招來做這些委屈生意,一有不順就會被罰。
輕則身上留點傷,重則——
服侍的大多都是武陵一些擁附蘇家的世家貴族,那些世家纨绔,個個滿腦肥腸。幫着蘇家在徐州做壟斷生意,一層瞞下一層,官官相護。
他曾見過一個纨绔一晚上玩死了三個女子。
那三個姑娘的屍體就像是市場上随處可見的爛肉一樣被丢在城門外,那些流民就沖上去搶食那些屍體。
鮮血迸濺在那些流民的臉上,可是滾燙的鮮血并不能激起他們作為同類的人性。
碎肉、鮮血、白骨。明晃晃的擺在城牆角落,等到和地上的落葉一起腐爛成泥。
“雜草尚且能夠在陰暗的角落裡向陽生長。”
“人命在徐州竟如此不值錢。”
郭誠突然想起他們去城外攔截馬車之前宋潇說的話來。
那時的宋潇站在背光處,冷淡的月光隻照亮了她半邊臉。另外半邊掩在黑暗裡,分辨不明。
宋潇和他把那三個女子的骨頭包在一起,埋在了城牆下一處可以遮蔽風雨的地方。
莫大的悲哀由郭誠心底生出,就像是一張鋪天蓋地的網,把他團團圍住。
他們之前在那些郡縣裡頭看見的,不過隻是冰山一角罷了。
那武陵城——是否又隻是另外的冰山一角。
郭誠越想下去便越遍體生寒。
陳慎遞了一碗姜湯給他。
“郭大人不必擔憂。如今你我如何想,那宋小姐便也是如何作想。”
“我們被雨困在此地,可是宋小姐沒有。”
陳慎輕笑:
“就像在京城一樣。”
宮變那日,他們也由于種種原因被困在原地。可是宋潇就像是一支被隐藏在黑夜裡的暗箭一樣。牢牢的刺中了敵人的命門。
“不瞞郭大人。在下在宋小姐身上,看見了另一種可能。”
“另一種——沈侍郎或許早早就看到了的可能。”
大雨蔓延京城。
雨水淅淅瀝瀝的打在屋檐上,落在瓦當上。
庭院裡的花草都被雨水打得傾斜倒地。
沈庭寒坐在廊下,正在調香。
李建成躺在一旁,手裡拿着沈庭寒的聖旨津津有味的看着。
“諒其——勞苦功高,為國憂思——遂封為吏部尚書,兼掌相國寺,萬佛古塔書錄。好家夥!”
李建成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把一旁蹲在桌案上打盹的黑虎吓的撲棱起翅膀。
“幹嘛!幹嘛!”
李建成湊到沈庭寒身邊和他肩膀貼着肩膀胳膊貼着胳膊的。
沈庭寒看着桌案上灑落的香粉一陣無語。
“好哇!好哇!這下子你可出息了!誰不安分你就去萬佛古塔把他名字抹了,讓他去當無名的鬼去!”
“這麼些天,父皇他總歸是做了件好事。”
沈庭寒輕歎一口氣,伸手将李建成推遠了點:
“這個當頭,你當真覺得是好事?”
“這個嘛——”李建成把聖旨裹好,“就得看你能不能力挽狂瀾了。”
“下官人微言輕,隻怕是做不得這麼大的官。還請四皇子趕快回宮與陛下闡明清楚,讓下官再好好磨練磨練。”
李建成撞了一下沈庭寒的肩膀:
“诶!話不能這麼說嘛!”
“。。。。。。”
沈庭寒拿過一旁的錦帕把自己手上的香粉擦拭幹淨。
“還能怎麼說?如今令妃每日去看望陛下,也不知道給陛下喂了什麼不能吃的湯劑。陛下每日昏睡,連一刻醒的時候都沒有。”
沈庭寒将蜂蜜倒入香粉,揉搓成丸。
“如今已經快有一個月沒有上過朝了。”
李建成百無聊賴的說:
“嗯,那案頭堆積的奏折怕是有山那樣高了。”
香丸放入香爐,輕盈如霧一樣的煙從廊下緩緩飄到雨幕。
清幽的香味從香爐裡冒出。
“令妃的動靜小了不少,看來蘇家在别處踢到了骨頭。”
李建成躺了回去,翹起二郎腿:
“六州七十二郡,如今也隻有徐州有硬骨頭了。”
“。。。。。。”
“蘇家在武陵,可有産業?”
李建成翻了個身,翻看着方才沒有看完的話本:
“有,還挺多。前兩年不知道為什麼,蘇家突然在武陵買了好大一片鋪子,本來是戶部是不想批的,可是奈何令妃從中打點了不少。才讓蘇家在徐州落了根——你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沒什麼,隻不過是——想到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