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為父心頭上吊着的肉,為父怎會不心疼你?玉麟關那樣危險的戰事,就連昌甯候那個老怪物都不願意去,沈庭寒他怎麼敢!況且當時宜州,你舅舅和祖母怎麼就沒出手把他打死?随便找個沙坑埋了算了!”
宋潇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聽着宋逡的話。
“多年以來戰場和官場都是男人說了算,你又平白去讨什麼熱鬧?惹來一身騷。”
“若是還在京裡,為父尚且還能護你一護!宜州也有你舅舅坐鎮,可是北疆那群玩意兒,是真的殺人不眨眼!茹毛飲血啊!”
宋潇緩緩開口:
“女兒理解父親心中的顧慮,也知道父親對女兒是真心相待。不然也不會年年都往宜州送信,托人帶東西。”
宋逡閉上眼,十分沉痛的問:
“既然你知道,為何又要在為父的心窩子上捅刀子。”
“女兒有自己想做的事。”
“你說的是你郊外的那個莊子?”
“那隻是一個開始,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婦女幼兒,讓她們有個去處罷了。”
“女兒這兩年,跟着陳大人走遍了大梁許多地方,也經曆了許多事。京城裡的世家權貴每日飲酒作樂,東郡的海鮮、宜州的香料、荊州的獸皮。。。。。。這些稀罕東西他們招招手就有無數人搶破頭顱也要給他們送來。”
“而在徐州,還有無數的百姓在山上,在地裡找野菜和樹根吃,實在是沒有吃的,就去搶别人家的小孩或者是刨那些新墳。更有甚的因為過于沉重的徭役和稅錢賣兒賣女,占山為匪,一座座荒山屹立在那裡,一座座空空的墳墓躺在那裡。女兒沒辦法裝作看不見。”
“女兒剛開始整日整夜的睡不着。夢裡全都是孩童和婦人的哭泣聲,男人的尖叫、女人的呻吟、孩童微弱無聲的哭泣。這些就是徐州乃至荊州的全部。”
“東郡雖說富裕,可是富裕的卻不是百姓。那些百姓每日醒來都為了沉重的賦稅感到頭痛,就算能夠勉強度日,可是那些百姓依舊苦不堪言。因為城中的惡霸官員勾結權貴,每日都在街上尋找貌美可人的女子送到那些滿腦肥腸的世家手裡。”
“宜州本就緊靠邊沙,随時都可能會有戰事。可是朝中送去的糧草不是發了黴就是缺斤少兩,根本撐不過。就連舅舅身上的铠甲,都是多年前受封的時候陛下賞賜的那一套。霍川的铠甲裡頭,縫的是他兒時穿破了的舊衣裳。”
“父親,你說女兒怎麼能夠視而不見呢?”
“。。。。。。”宋逡歎了一口氣,“為父惱怒的,并不是你心裡的野心和抱負。”
“為父擔憂的是——”
宋逡說到一半,卻閉了嘴。
宋潇很是諒解:
“京中人多眼雜。父親有所顧慮也是應當。”
宋逡抱着手,默默的看着天上的圓月。
“你此番離去,又不知何時才能回。你妹妹的婚禮,你應當也是看不見了。”
“宋淺此番行事——”
宋逡擺了擺手:
“她願意這麼做,就這麼做吧。你們年紀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為父不該多多插手,你在外多年可曾見到過淮兒?”
宋潇搖了搖頭。
“許是四弟弟誠心躲着我們,又或者是緣分不到。”
“罷了——今年科舉澄兒也沒有去。往後,隻怕是要湘湘多加照顧。”
“父親不用擔心,工部已經采納了宋澄對硫磺的提煉方式,沈庭寒也禀報上去了,不日他就可以去工部任職。”
宋逡愁苦許多天的臉上終于有了點笑意。
“人人都說沈庭寒是煞星,不想他竟還是我們宋府的貴人。”
“夜深露重,父親又飲了熱湯。還是進屋歇息吧。”
宋逡颔首,正準備起身的時候,院牆外卻傳來一陣車馬飛馳的聲音。
宋潇眉頭一淩,飛身落在牆頭瓦片上。
前頭不遠處果然有一對馬車。
宋逡走到牆底下,有些擔憂說:
“此刻已然宵禁,怎會有車馬聲?”
宋潇望着逐漸遠去的車馬:
“是蘇家的馬車。”
“蘇家?許是令妃娘娘想念家中老人?”
令妃?
“誰家命婦夜裡入宮?”宋潇回頭囑咐,“父親快些回屋,最近好好在家養傷,少去朝堂!”
說完就趁着夜色追了上去。
馬車沒有停在正門,而是停在了巡邏士兵更少的側門。
一個黃門見馬車停了,連忙走上前去替人把車簾撩開。
宋潇隐在一旁的樹蔭裡,隻見一個身穿華服,器宇不凡的中年人從馬車上下來,對着一旁的黃門颔首。
“娘娘怎麼突然叫人進宮?”
黃門恭敬的候在一旁:
“許是娘娘有什麼要緊事要與大人說吧,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怎麼猜得到娘娘的心思?”
那個中年人靜靜的看着黃門,那幽深的眼神,就像神狩獵的毒舌,隻把人看的心裡發咻。那黃門被吓的一頭冷汗,立馬跪在地上:
“奴才當真不知啊!”
那中年人見黃門被吓的跪倒在地,竟莫名的笑了,擺了擺手讓一旁的人把人扶起來。
“老夫不過随口問問,怎麼就吓成這副模樣?”
那中年人邊一邊大笑着一邊進了宮門。
宋潇等宮門口巡邏的士兵都走遠了,才悄聲落在地上,悄咪咪的潛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