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季雲鶴起身讓出位置,沒看女人一眼。他很怕在她臉上看到熟悉的祈求神情,人總是潛意識害怕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東西。
他重新靠上牆壁,身心疲憊的精力不足以支撐太久,很快滑到地面,蜷縮着,等候着。除了枯等,再沒有其他事可做。
“哥哥。”先前的女孩叫醒季雲鶴,抿着嘴羞澀地微笑,遞給他一顆糖,等不及聽到謝謝,即刻跑回母親身邊。他盯着掌心裡橙紅色的糖,像火焰,像剛剛躍出天際的太陽,也像遲暮的落日。
他含着糖朝女孩扯起一個不算好看的笑,是橙子味的。然後頭抵着牆面,眼神渙散地望着上方,仍由糖果融化,甜蜜順着咽喉流到胸腔。
四點到ICU探視時間,季雲鶴換上防菌服進入病房,“滴滴”的聲音敲擊耳膜,直面爺爺生命垂危的病體,眼眶酸澀難耐。他伸出顫抖的手小小翼翼覆上爺爺紮針的手背,哽咽地說:“爺爺,我是小鶴...”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話,從小時候的事開始說起,說小時候爺孫倆偷買零食吃,回家硬着頭皮吃飯吃到撐,說爺爺給他開家長會,結束後一起去遊樂園,說不會做飯的爺爺第一次下廚燒壞鍋最後隻能下館子,說爺爺含着眼淚吃他煮的長壽面,說他每次競賽回來爺爺總會備好小蛋糕,說一起坐高鐵去大學……
突然季雲鶴感覺手掌被彈了一下,他不敢置信地呼喚:“爺爺?”
“鶴...”
“是,是我,我在,小鶴在呢。”
他擦掉眼淚,傾身貼到氧氣面罩邊上,緊緊拽着爺爺的手指,說:“爺爺,你快好起來啊,我就您一個親人,還差兩個月就過年了,你别扔下我一個人。”
“要…好…好好…的。”
季雲鶴很想賭氣說不要,為什麼他一定要好好的。你們這麼愛我,卻一個個那麼狠心地抛下我。職業信仰排在他前頭,疾病又不肯收手,憑什麼要求他好好地活下去。
“好,我會好好的,爺爺,你也要好好的,就算為了我行嗎?”他終究不願意讓爺爺遺憾。
老人布滿褶皺的眼角淌着淚,無法完全睜開的眼睛模糊不清,嘴唇還在艱難地蠕動,“乖…啊…鶴…要…好……”
季雲鶴咬了咬牙,說不出一句連貫的話,隻能不斷地點頭,發出痛苦的氣音。
半個小時眨眼過去,他從病房出來,借助牆壁承接脫力的軀體,在護士的提醒下換掉防菌服,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緩緩地沿着牆面蹲下,頭埋進膝蓋裡一動不動。
時間從不預留緩沖的機會,正如生命不會有重來的可能。走廊上的人離開回來再離開,都注意到病房外牆根處蜷縮成團的人影,可憐無奈又安之若素,陷入苦難中的人哪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懷其他人。
夜晚的醫院多是安靜的,特殊情況不外乎是某個病人病情突發需要搶救。季雲鶴被聲音驚醒的時候,身體已經沒有知覺,狼狽地爬了小段距離才堪堪起來,跑到手術室外,那盞紅色指示燈亮起。
風從四面八方襲來,灌進衣服裡,他下意識地縮起來,再縮起來,直到密不透風,蒼白的嘴唇不再哆嗦。紅光一直充斥着眼眶。
會所内,江濂盯着桌上的杯子出神,一晚上起碼有五六次都是這種狀态,每次都維持個十幾二十分鐘,想不注意都難。
另外三人用眼神交流着情況,示意對方詢問,你來我往争不休,最後甯思遠受不了,移到江濂身邊擡手晃眼睛,推他的肩膀問:“幹嘛呢,這麼魂不守舍?不會是擔心季雲鶴吧?”
江濂眼睫顫了顫,斜眼觑了下甯思遠,拿起酒杯冷淡地反問:“可能嗎?”
“老年人生個大病基本兇多吉少,真出事,小鳥可就成孤兒了。”
“不會說話就閉嘴。”
高進嘶了聲,跟看外星人似的打量江濂,五官扭曲地說:“沒聽錯吧,你心疼啊?”甯思遠皺了下眉,看向江濂的眼神越發深意。
江濂張口欲反駁,桌面的手機亮起。他騰地一下站起來,面上浮現幾秒迷茫的掙紮,然後一言不發地快步離開。
“什麼情況?”高進疑問。
“大概被你說中了吧。”顧華森幽幽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