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孩子分為别人家的乖仔和自家的癟犢子。
世界上的實習(或兼職、社會實踐),也分為别人拿到的實習和自己拿到的草台班子唱大戲。
雙鴉有一個同學,一表人才,入選某非洲國家訪問中國的接待團隊。一路專車接送、入住總統級豪華酒店。見證了儀仗隊出禮、高級領導人會晤。一天報酬六千元往上,當然錢不是重點,看過這場面就算人生值得。
雙鴉的另一個同學——前面那個的室友,擠破腦袋,被刷掉三次終于進入“林雲市外國人馬拉松比賽”志願團隊的替補人員的候選名單。比賽當天,同學接到通知成功入圍,高興地騎着小電驢颠兒颠兒趕去,被分配在賽道附近的公共廁所,主要職責是在廁所附近用英語指路:“【衛生間由此去。需要生理鹽水請在我這裡領。】”大半天下來,除了幾個憋得面紅耳赤的外國人,屁都沒有看到。至于報酬:去公廁免費。以及生理鹽水随便喝。
而現在,身為他們室友的雙鴉,也拿到一個響當當、令人吹起口哨的兼職。
“林雲書局外國名家讀書會”,會場譯員。
并且,譯員就要鎮場挑起大梁:因為作家醉酒來不了,隻有翻譯一個人在台上瞎哔哔——
——這當然不行了啊喂!!
雙鴉直勾勾瞪着徐老師:
“……那您有備用方案嗎?”
徐老師一臉慘淡:
“有備用展廳,備用主持人,備用講話麥克風。
“但是主講人作家,除了克隆人也沒有備份了。”
虧他這時候還挺幽默。雙鴉眉頭顫了顫有點想哭。
主要是為自己哭:他怎麼又撞上這檔子事了?
雙鴉不是個閑人,沒工夫滿城亂跑,圍觀别人的荒唐事兒。
他是個畢業季的本科四年級學生。
雙鴉還有考試。他要考的,是林雲外國語大學研究生保送考試。西語專業本校十人參加,加上外校八個,十八人一共争取四個名次。雙鴉算不得萬全,他隻在本校排到了第三。也是因為這一絲的不安全,幾星期下來他刷題、複習、把院系的參考書目都讀了一遍。
雙鴉就快吐了。可能連腎裡都是西語字母。
他也就這兩天來學校外放風。一是因為雙鴉真要撐不下去了。
再者,他别無選擇,要去學校外接翻譯。
就在保送考試之後三天,遞交優秀畢業生申請材料,日期截止。
其中一項重要内容,是申請人的社會實踐經曆。
獲得優秀畢業生榮譽,有機會參加一項交換生出國培訓項目。
雙鴉需要這個項目。他為此付出很多,甚至有血的代價。
雙鴉左手上,有一條傷及神經的疤痕。就是為了争取項目留下的。
但他沒有實踐經曆。
沒有一項拿得出手的。
就連保送考試,翻譯經驗也是錄取的參考項。
雙鴉身陷在危機裡。唯一的優勢就是成績好,給老師的印象不錯。
而他的競争者,有的在外交場合當過翻譯。還在孔子學院做過兩年助理。
雙鴉沒有時間可浪費了。
他擡起頭,靜靜對徐老師說:
“主講人不來,那麼這場讀書會,也會取消了吧?”
他臉色很冷。言下之意:我也可以離開了吧?
徐老師怔了一怔。
“啊、啊……其實也沒有……”
他的神情十分尴尬。知道雙鴉的意思,卻又說不出什麼話能挽留。
雙鴉低下頭。
轉身之際輕聲說:“我先回去了,徐老師。”
他咬緊嘴唇:連作者都沒有請來,這樣的主辦方,活動還是别辦了。
我隻是一個翻譯。負責人都沒轍,我還能怎麼辦?——
雙鴉默默走着。腳邊有些沉重,一個小孩子跑來,伸手拽在他褲兜上:“Galletas, quiero galletas~【餅幹,我想要餅幹!】”
是胡裡奧,那個一同參加讀書會的小男孩。
雙鴉停下來,聽見他說:
“【你去哪裡啊,漂亮的哥哥不跟我們一起了嗎?
“【姐姐和徐,邀請你參加活動哦~】”(因為不好發音,他就隻說了徐先生的姓氏,徐)
胡裡奧揪出兜裡的餅幹袋子,用短短的手指去解紮口。
他瞅着雙鴉:“【你一起去嘛。我姐姐不和我說話,沒人陪我。
“【我姐姐就喜歡讀書,不帶我出去玩。我都無聊了!
“【不想回家去。】”
也許是年紀太小,胡裡奧使不上勁,左手扭着袋子怎麼也解不開。
“【我……】”
雙鴉一頓。接過袋子,幫小胡裡奧打開。
“【你想在外面玩,是嗎?】”
他讷讷地說:
“【你姐姐喜歡讀書,所以,來參加這次讀書會?】”
雙鴉望了眼站在遠處的娜塔莉亞。對方注視着徐老師,笑容安靜而迷茫,還不知讀書會出了問題。
“【參加不了,會很失望的吧?】”
雙鴉看着徐老師,又看向街上川流不息、匆匆奔赴着的車輛。
他問胡裡奧:“【想要我參加嗎?】”
胡裡奧開心地大叫:
“【要!
“【我要更多的餅幹!】”
“【好!】”雙鴉也喊出來。蓦地轉身,沿方才的路走回徐老師旁邊。
他對徐老師說:
“我想起來,這個讀書活動,一共持續三天對嗎?”
那則翻譯需求上有說明:連續口譯,十月十五日至十八日。
“三天時間,總不會隻有作家見面這一個環節。可以把其他的安排調到今天,臨時變動一下?”
徐老師正發着呆。見雙鴉回來,驚了片刻沒回過神。
“——哦、哦你還記得呀……”他慢慢地才開口說:“對,對,我還沒和你講過活動内容。我們有三場座談,請來了四位作家。一天一個,最後一天兩個……”
“四位作家?”雙鴉不禁打斷:“那麼從剩下的人先調一位過來?今天喝醉的那位換到之後去?”
——多簡單的事,哪至于沒有辦法解決?
可徐老師無動于衷,搖搖頭喃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