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語國家的人，有些是真的大不靠譜。雙鴉的幾位留學生朋友，每次約好早上一同練口語，從來都是起不來床直接睡過。以及這些人每兩小時就要休息、吃點心唠嗑，其間恕不得打擾。耍賴爽約已算基操，就連雙鴉尊敬的那位外教，為了在故鄉陪老婆孩子過聖周，愣是以買不到機票為由，晚了大半個月才寒假返校給學生們上課（已扣工資）。

而此時的這位桑切斯——随王先生空降而來的學者，笑容沉穩，卻兩眼空洞地對徐先生說：“【嗯，讀書會啊，很好，真好呢。我對作家佩佩·戈麥斯的書，也有許多想法呢】。”雙鴉見狀忍不住犯嘀咕：哦，也是呢，你這話，說了和白說也是一樣呢。

幾人正坐在車上，趕往開辦讀書會的場所。

七座的SUV，司機和雙鴉坐在前排，胡裡奧爬來爬去和姐姐在後座打鬧。徐老師、王先生、桑切斯依次落座中間，通過王先生的翻譯彼此談話。桑切斯先生正說着自己的演講内容，果不其然，隻見他下一秒話鋒一轉，由先前的空話變成了免責聲明：

“【不過，我今天剛得知這個活動，講話内容也隻能泛泛而談。本就是代替作者說兩句，觀衆不要有太高預期啊。】”他擡起小臂在空中擺了擺，露出手中一頁講稿，上面空蕩蕩寫了兩排小字：

“【1. 佩佩·桑切斯是個很有個性的人

“【2. 佩佩的文筆不錯】”

雙鴉：……

雙鴉：你就打算說個這？……

可徐老師還不明所以。兩眼放光向王先生問：“桑切斯好像胸有成竹的樣子啊！是不是要在台上好好展露一番？”雙鴉陰郁地搖了搖頭，可還未說什麼，王先生卻張開嘴，滿面笑容地向他答道：

“沒錯，桑切斯學者方才說，今天的座談會一定精彩至極呢。”

雙鴉一怔：什麼？

王先生繼續：“桑切斯學者已打好了腹稿，要從作者生平、作品風格兩方面詳細講述佩佩·戈麥斯的文學才華。一定會讓觀衆耳目一新，更深層次地了解佩佩。”

他微笑說着，不緊不慢的語氣卻容不得質疑。

徐老師喜出望外：

“太好了，桑切斯學者名不虛傳，難怪在學術圈享有盛名！我還擔心達不到原計劃效果，要讓觀衆降低一點期待——”

“不用不用。”王先生從容打斷道，“徐老師不用擔心。從研究者而非作者的角度，反而能讓觀衆聽到不一樣的見解。”

雙鴉咬着嘴唇，沒有說話。

片刻後，汽車停下來，路邊是一排挂滿橫幅的小打印店。徐老師對雙鴉說：“诶，葉同學，咱們的會場宣傳冊在店裡，麻煩你跟我去搬一下？”這些店鋪雙鴉很熟悉，離他的學校很近，同學們常來這裡印資料。桑切斯、王先生也下車換換空氣，雙鴉從他們一旁走過，有意無意，身側微微撞過王先生身上。

他擡頭，瞥了王先生一眼。

王先生立刻察覺到。

從那張冷淡的臉龐上，看出眼中一絲質疑和不屑。

他輕輕一笑。

開口說：“好漂亮的男生啊。

“這麼仙氣的臉，就像女孩子一樣。

“發型也可愛。””

雙鴉一頓。面無表情，直直看着他。

王先生笑容依舊和煦，朝雙鴉點了點頭：

“外國語大學，這樣單純的男生挺多吧？我是在綜合大學讀的外語，那裡啊，學生也雜，事務也多，不能像你們這樣專心隻學外語。”說罷又翻譯一遍給桑切斯。兩人都淡淡笑起來，桑切斯看着雙鴉就像品鑒一杯葡萄酒：

“【真年輕。的确，精靈一樣漂亮的男孩子。”】

王先生拍拍他：“【沒錯。桑切斯，您在這裡歇一會兒，我去一趟林雲外國語大學，少許失陪就回來。】”對啊，林雲外國語大學。徐老師提過要來這裡辦事，可明明是雙鴉的學校，王先生卻頭也不回，甚至沒有帶上他一起。

恰巧徐老師也走過來：“小葉同學，咱别愣着了快點搬吧。兩百多本宣傳冊，每冊要夾一份禮品書簽，很花時間的呢。”他把一箱宣傳冊壓在雙鴉胳膊上，又疊了幾盒書簽，要雙鴉一份一份整理好：

“順便啊，你每一冊都翻翻，看看頁碼缺不缺，内容有沒有印錯——你不是懂西語嗎，這就派上用場了對不對？”

雙鴉于是站在汽車外，就着車座位一本本将宣傳冊拆開。

他個子很高，這樣彎着腰很是别扭。宣傳冊又鋪得到處都是，一旁的桑切斯于是挪了挪，好讓車門展開、給雙鴉更多空間。

許多外國人都是這樣，注意禮節，顯現紳士風度。

可桑切斯不是真的體貼，他閑着看風景，卻沒有上前給雙鴉幫忙。

桑切斯說：“【打擾了，車座上有我的煙，幫我遞一下吧？】”

雙鴉遞過去。他點燃煙抽了一口，又讓雙鴉去後備箱拿來飲料：“【拜托了，我要可樂，但是無糖的那種可樂，你明白嗎？】”他一邊休息，一邊越過雙鴉肩頭，拿了本宣傳冊開始翻閱。“【‘佩佩·戈麥斯：沉迷浮華的探索者’】”桑切斯念着頁面的西語段落，“【‘新作嘗鮮：《五星級酒店的哲思》——我流于感官的享樂，卻又從感官沖擊中，窺見一絲本心的純真。’

“【哦，居然提到了這一本。】”桑切斯喃喃道。 “【這本書很深奧，觀衆怕是不好理解啊。】”

雙鴉被煙霧嗆得有些咳嗽。可他豎起耳朵，不自覺緊緊聽着桑切斯的咕哝。

“【書中講了酒店裡的一樁失蹤案。案發地是一條長廊，不知怎的，好像有某種将人吞噬的力量。

“【那隻是一條普通的走廊。按照書裡的原話：沒有大廳的璀璨水晶燈，也沒有客房裡溫存的家私。可它卻美得令人心碎，燈光黯淡，介于兩個終點間，是人們一看便知的‘那種空間’——】”

雙鴉聽着，猛然頓了一頓。

桑切斯嘀咕道：“【這太隐晦了，怎麼和觀衆說得清楚——】”

“【是‘過渡空間’。】”

雙鴉蓦地打斷他。“【既非此處、又、又非彼方的限、阈限空間。】”

桑切斯一怔。轉過頭來，瞪大了眼睛：

“【什麼東西？】”

“【因、因為它不是一個讓人停留的地方。走、走廊就是用來通過的，讓人們去大廳裡聚餐，或者回卧室裡休、休息。】”雙鴉的語聲有些打結。因為很少用外語說這些事。中文也幾乎不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