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看。”

他一骨碌往前走去。

“喂！！”雙鴉被他拽得一趔趄，隻覺像遛了隻大狗被拖着到處走：

“往這邊！你去的那是家女裝店啊！！”

自習室門口裝着帆布的日式暖簾。橫梁挂有球形的江戶風鈴，鈴舌垂下拂過人的發梢。因為雙鴉個子高，隻能彎腰走過、鈴舌落在耳畔像别了一隻花簪。掀開簾子，店裡陳設卻很樸素。或者像日本的極簡主義，淺色未上色的桌椅，間距開闊，燈光也是明淨簡練的亮白色。

李紫玉低頭也從門簾進來。

“這麼清淡的嗎。”

他沉下眉毛有些失望：“我以為會裝飾洛麗塔的裙邊呢。”

“那是女仆主題咖啡館，這是自習室！”雙鴉從牙縫擠出聲來：“你還真的喜歡女裝啊？！”他麻溜躲進角落的一張空桌，服務員很快跟過來，拿着菜單鋪到桌面上：

“兩位同學來自習嗎？我們最近推出了日式茶點套餐，小份的很精緻，适合學習的時候當點心。也有正餐，推薦我們招牌的茶泡飯哦。”

李紫玉在桌旁，看了一眼菜譜。

他對雙鴉說：“你選就行。我去洗草莓。”說罷就随服務員的指引去到了水池邊。

雙鴉翻來翻去點了幾個菜，正是焦灼時候，旁邊走來一個女生，背着一隻書包，手裡還抱了一摞磚頭似的硬殼書。

她停下來，“咣當”一下，把一厚摞書堆到相鄰的桌上。

雙鴉心裡一緊：要糟……

女生“砰咚”坐在軟椅上，翹起腿，露出這個季節為時尚早的短裙裙邊。她抽出一本書來，一邊攤開，一邊拿出耳麥插在在手機上。雙鴉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恰巧李紫玉走回來，看到他的神色，饒有興趣地詢問道：

“在想什麼呢？”

“沒有。……”雙鴉把頭扭向一旁。冷着臉轉移了話題：

“你有時間留下來吃飯？你的同事呢，不去找他們？”

李紫玉聳肩：“他們要陪外賓用餐。我這幾天忙，申請休息，把商務餐逃掉了。”

“外賓，就是那個邁克爾？”提到“商務”，雙鴉“咔”的一下又攥緊了手指。

——原來都是“商務”？不是學術探讨、不是知識的傳播，不過是你們有來有往、彼此之間利益的交換？

“對，邁克爾。”李紫玉回答，“艾薩克臨時有事，不參加。

“也無所謂。原定就是趁吃飯的時候和邁克爾談談。他作為策展人，有很大決策權——”

“艾薩克，不參加也無所謂？”雙鴉打斷。

他眼裡有隐隐光閃在燒灼：

“他在圓桌會議上遭排擠，就連飯桌上也這麼不重要？

“反倒是那個邁克爾，你們這麼在意？”

李紫玉看着他：

“你好像有點反感邁克爾？

“這麼評判他不公平。”

“公平？”

雙鴉幾乎氣笑了：

——我需要你和我說“公平”？整個圓桌會議，不都是你們公司和學校科研辦在操縱嗎？——他憤怒地想要指責，可就在這時，雙鴉突然一愣。他看到他，鄰座的女生直起身，放下二郎腿，端坐着拿起面前書本。

——要開始了……

李紫玉還不明所以。見雙鴉不語，眯起眼睛向他問道：

“你對圓桌會有什麼意見？

“覺得邁克爾說話太多，搶了其他人的風頭？”

“不，不是，”雙鴉指指旁邊的女孩子，輕聲提醒，

“你等下……”

可李紫玉目不斜視：“要解釋什麼？”他把身體靠過來，輕輕啟唇、目光投進雙鴉眼睛裡。

他說：“你是覺得——”

但還沒覺出個所以然，他身旁赫然震響，那女生蓦地張大嘴出聲道：

“喔耳馬那基達洛r罵達洛哇r卡洛一拉盧~”

她嘹亮地、字正腔圓地一句一頓念道：

“呼噜诶給哆給啪恰嗚噜阿嘎嗚哩噜罵娜拉噜~”

李紫玉往旁邊一閃身：

“啊？！”

女孩全然沒被打斷，緊盯着書頁、兩眼炯炯有神在發光：

“琪哦瓜咿啤哦卡納努噜~

“呐内哦喲啊哈诶，撒浪嘿~喲——。”

雙鴉嘴角抽了抽。咳了咳嗓子輕聲說：

“她……在讀課文。”

“……聽到沒有，‘撒浪嘿~喲’。——

“在讀韓語……”（注1）

李紫玉看向他，眼睛睜大，瞳仁全都露出來：

“讀，課，文？”

“對啊。——”雙鴉回答。

可他沒來得及再說，就在這時，另一桌的男生也開口道：

“诶哆~阿娜塔咿玉麼哦妮薩塔咿，

“哦嘛哇呐庫忒，咿耶呐庫忒~”（注2）

李紫玉瞳孔跳了跳

“‘阿娜塔’？‘呐庫忒’？

“日語？？”

以及附近桌的兩個女生也開始：

“德迪sh德忒kt，徳啊韋恩schon開alt~”（注3）

以及不知哪裡傳來的澎湃的誦唱聲：

“阿莫~il噗雷西哦縮阿莫，阿莫~~”（注4）

整個屋子如火山噴發，各種外語的朗誦吞天而上，将座椅間的人們包裹其中。

華麗墜落的熔岩裡，李紫玉和雙鴉四目相顧，在靜默與嘈雜的交織中，又無措，又有一種詭谲的浪漫。

雙鴉終于沉默得有點難受，啟唇道：

“嗯。大家都要找地方練口語。連自習室都被霸占了。”

他眼眸一閃，忽然顯出些幽怨：

“你可以想象，我們的就餐環境，午睡環境，

“都是什麼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