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因為生病，并且夜裡熬得太晚，雙鴉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等第二天睜開眼睛，看到被風吹起的窗簾包裹着橘紅色明亮的天光，雙鴉忍不住一聲大叫：

——啊糟了……

這大概已是中午時候了。

雙鴉休息得還算不錯，頭不太疼了，隻是腦袋和身體還恍惚間有些飄飄然。他昨晚前半夜睡得很沉，後半夜幽幽轉醒，似真似幻記起一點以前的事來。

最開始還很正常。雙鴉夢見自己坐在一輛巴士上，窗外有很多粉紅色建築，輪廓被裁成波浪形，就連大門也彎彎曲曲仿佛在搖蕩。這不像是日常生活的地方，忽然旁邊有一陣談話聲響起，“洛啦洛啦”，竟是唱詩一般澄澈動聽的語言。

西班牙語。（注1）

雙鴉一愣。擡頭看見身旁都是淺褐或者藍瞳的外國人。

——我在西班牙？

我待在西班牙，出國交換的時候吧？——

雙鴉低下頭回想。他看到自己膝上一疊筆記本，果然，上面印着西班牙一所大學的名字，以及雙鴉輕細的、充滿波浪線和圈圈的手寫外文字。——哦，我這是坐在學校的巴士，要從一個校區前往另一個上課呢——雙鴉就讀的那所大學，在老城區和鬧市有校園，在海邊還有另一個校區。他上不同的課，要到不同的校園去，中間往來輾轉，就乘坐學校的專線擺渡巴士。

他看了眼自己的筆記。是幾篇演講稿提綱，主題是西班牙社會經濟。

雙鴉想起來了，他要參加一場演講比賽。

雙鴉在國内的時候，報名了學校的演講比賽。得到晉級資格，又進入市級的比拼，最後糊裡糊塗又進入全國賽。候場的時候遇到幾位能力超群的選手，有一人已被觀衆暗稱為“冠軍”，另一位，父親直接是西班牙人，從小就把西語當母語用。雙鴉坐在角落看着他們，心想：可惜我在他們之後出場，要不然，就能去台下聽他們講話，一定能學到很多東西。

然而，冠軍選手臨場失誤了。有西班牙混血的那人，平穩發揮，但最終隻得到一個平平無奇的分數。雙鴉上場時還并不知情，他望着台下的聽衆、以及中外各位資曆深厚的老師，心中有些感激：

我……沒有那麼擅長演講。

謝謝你們在這裡聽我說。

但最後，雙鴉卻是比賽的最高分。

其實他途中磕絆了幾次，有兩個詞好像還念錯了。可或許是出場順序靠後，令評委記憶深刻；又或者，因為他并不那麼浮誇的風範，在講台上安靜而字句真摯，給評委留下與衆不同的印象吧。

無論如何，雙鴉得到了第一名。全國第一名。

他也因此入選本屆演講決賽，地點西班牙，選手是來自全世界的學生。時間定在四個月後，恰好是雙鴉出國留學的期間。

如果在決賽中拿到名次，那麼他有機會直接被外國名校錄取。或者參與中外聯合培養項目。

此刻雙鴉草寫的提綱，就是為比賽準備的。

他特意選修了學校的演講培訓課。此外比賽已提前規定，演講題目會涉及國際社會經濟，雙鴉于是搜集了許多時事，自選角度撰寫了很多文稿。

他怕自己理解不夠深，還想請教老師，給自己多一些思考方向。

實際上，雙鴉之所以乘坐學校巴士，就是為了去另一個校區，旁聽“國情”類相關課程。

因為“演講”算語言課，“國情”是綜合人文，兩者開課的地方不在同一區域。雙鴉每次去蹭課，時不時還會被老師點起來回答問題（也不曉得老師是熱心還是故意的），他作為外國學生本來就吃力，這時候就更是神經緊繃了。

雙鴉咬了咬嘴唇，局促地看着周圍談笑風生的本地人：學不懂也隻能硬學嘛……在台上總得有話可講。

然而就在茫然四顧之時，雙鴉突然看見，巴士的移動顯示屏播放了一條學校活動宣傳：

“聯合國通用語言—翻譯訓練營”

“招募國際學生參與訓練。話題内容：模拟時政會議。探讨翻譯在當下社會中的角色。”

“期待你的加入。以溝通的藝術，讓世界聯系更緊密。”

雙鴉愣了愣：“溝通的藝術”？

彼時的他對翻譯還沒有多關注。但雙鴉直直盯着那句介紹語：“模拟時政會議。探讨翻譯在當下社會中的角色。”

他一下子靈光閃過：

對啊，在國際交流中，翻譯是基礎也是無處不在的東西。如果我能從翻譯的角度，讨論對時政的理解，放在演講稿一定很新奇吧？

而在演講中，新穎的切入點向來是稀缺至寶。

雙鴉的老師對他說過：“你上次獲勝，一個原因是講話論點獨到而有說服力。比起那些徒有演講技巧、但内容空洞的講話，這樣的表現更讓人産生共鳴。”

既然這樣，那麼雙鴉就多從論點入手，融合不同領域進行探讨吧。

他仔細看了看宣傳頁面：

“此次訓練營由本校以及聯合國訓研所共同舉辦。非盈利性質，模式為講座+小班實操課。”

“表現突出學員可獲得聯合國實習機會。”

——既然有聯合國參與，教學水平應該很好吧？——雙鴉找了找開課信息：訓練營第一堂課，就在今天下午。地點是海邊校區。

也就是馬上，還有十五分鐘。

他一個機靈從座位跳起來。雙鴉現在市中心校區，必須立刻乘另一趟班車去海邊。至于原本要聽的國情課，雙鴉一咬牙，拍拍自己寫好的預習筆記：沒關系，我找别的時間補回來，還有機會的。

他于是收好東西急急來到車門。

以上是雙鴉的夢境。到這裡，基本隻是回溯了一遍往事。

可接下來就有些詭異了。正當巴士到站、雙鴉跳下車去，他腳底忽然一晃，一陣金色的風赫然刮過，像吹蒲公英那樣把雙鴉卷走了。

他頓了頓，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靜靜坐在一輛列車上。

是那種平穩的、極速行駛卻仿佛紋絲不動的封閉列車箱。車裡除了他一個人都沒有，從天花闆到地面，整列車是燦爛華麗的金色，光潔的四壁上閃耀眩光，幾乎像珍珠一樣一顆顆滾落下去。

雙鴉直直瞪向四周：我這是在哪裡？

車廂一側的牆上釘着一塊圓牌，上邊用金色的字寫着：“Próxima parada: el Mar”（下一站：海）。這時，一旁有個聲音提示道：“乘客請拉好扶手，從座位上方取下氧氣面罩，佩戴在頭上。”

雙鴉一吓，朝聲音的方向望去。原來是一位乘務員，矮胖的身上穿了一件白衣，正背對着他緩緩走在遠處。

雙鴉連忙叫住他：“你、你好，這是學校的巴士嗎？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

乘務員還在慢慢前行，頭也不回地說道：

“這是你的列車呀。

“你自己選的方向嘛。”

雙鴉全沒反應過來，愣愣地說：

“我選的方向？你是說我臨時換了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