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吱呦。”
房門推開又合上,哒哒的腳步聲逼近,瓷碗擱在案上發出“咚”聲悶響。
“趁熱喝了吧,涼了更苦。”
葉任生聞聲撤下捏着眉心的手指,滿臉嫌棄地伸手拿起冒着熱氣的湯藥,邊舀邊煩躁地吹氣。
恰在此時,房門被再次推開,葉任生放下藥碗,忙起身詢問:“怎麼樣?”
喬裝的小厮面色黯淡地搖頭,“前前後後仔細打聽了,姑娘們被公子趕出去後,就再也沒敢靠近過,所以無人知曉那夜有誰靠近過暖房,更不知與公子同宿之人是誰。”
聽聞此言,葉任生又跌坐了回去,眉頭始終不曾松開過。
“竟連有誰進過那間暖房都無一人看到?”旁側葉家老爺沉聲詢問。
小厮仍是搖頭。
葉老爺喉間發出煩悶地嗯聲,瞧見案上還兀自冒熱氣的湯藥,怒從心起:“還不趕快喝了!”
葉任生乖乖拿起藥碗喝掉,被苦得俊秀五官糾結,“還要喝幾次?”
“怎麼,嫌苦啊,忍着!”葉老爺甩袖,“要你百般防備,千般當心——”
“我已然千般當心——”
“你若千般當心,何至于今日在這灌勞什子的避子湯!”
葉老爺啪地拍了一把桌子,“葉家兩代人,從未出過這種差錯!稍有不慎,可不止你我掉個腦袋,那可是葉氏族室覆滅,你懂不懂!”
葉任生被兇得沒了話,眼神幽怨地瞥了一眼拍案惱火的“父親”,亦或者說,母親。
和她一樣,葉家老爺葉懷清也是女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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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州城山豐水肥,臨海地沃,富饒聞名天下,幾朝以來都是經濟重邦,先朝前代幾次覆滅興起背後少不得此地為矛為盾。
大胤開朝以來,為防重蹈覆轍,廢除此地封爵,遣政商使前來統城,待局勢平穩,徹底拔除政權,諸事直達天子。
後遷置商賈,将此地設為專商之城,葉氏一族便是那時被遷于此地。
彼時城建粗糙,商市混亂,百廢待興,葉氏本家長祖葉莫廷與林氏長祖林萬奇,排除萬難以商賈之身冒死上書天子,一手促成晟州商會。
自此城中大小商事皆由衆商賈集為商會協商代管,無實政權,諸事直達天子。以後數年,從商事擴為民事,商會仍無政無兵,協代天子。
年世更疊,以葉林為首的幾大商族在商會中脫穎而出,形成了明為十二族制衡,實為二族抗衡的局勢。
而葉氏本家長房一脈卻自葉任生“祖父”葉昭迎一代始,所出無子皆為女。本家長房一脈不願将祖先基業拱手相讓,便開始欺上瞞下,以女充男。
經“祖父”葉昭迎,“父親”葉懷清兩代後,至葉任生已然三代,皆是女扮男身繼承祖業,經營商會,光耀門楣。
然而,這世代祖宗基業,卻在那日廟會之夜後,瀕于危難。
葉任生一時嘴饞手快,從韻清閣王掌櫃手裡接下的冰花釀,實為為當日花魁廂房所備的暖情酒。
暖情酒淺飲即怡情,可她卻因被幾個嬌娘環繞,不知所以,喝了整整一壺,神智全然失控,連那日闖入她房裡與其行了周公之禮的人是誰也全然不記得。
翌日看着滿榻淩亂與不知何時被扯下,為增輪廓硬朗的人/皮/面具,葉任生五雷轟頂,險些崩潰。
若非尋了一整夜的小厮找到韻清閣,恐怕她都難以不被識破真身安全回府。
事後幾日她戰戰兢兢,為防再出錯差,母親強制她在家調整,對外稱病。而這幾日她差遣小厮明裡暗裡摸查探尋,卻全都一無所獲。
“城中可有什麼傳言?”葉老爺緩氣問向小厮。
“除了偶爾聽聞較為熟稔的商戶念叨掌事抱病,倒也并無其他傳言。”
“不知對方是何人,但至少對方并未将消息外傳,葉家現在還是安全的。”
葉任生蹙眉,“能在韻清閣花銷的,必然不是普通人家。”
葉老爺甩袖,“不管他是鄉夫走卒,還是達官貴胄,你最好記起點什麼以早日尋到那人,否則葉家就一直處在懸崖邊緣,随時都會萬劫不複!”
“我好像……”葉任生用力揉着太陽穴,“隐隐記得那人不知是胸前還是背後,有一處形狀怪異的紅印……”
“紅印?摔了磕了衣服壓褶都會有紅印,什麼位置什麼形态真假虛實你全然不知又有何用!”
葉任生陷入深思,努力回憶那夜情形,然而勉強還能記得的,就是自己吼了姑娘們一聲,之後便等同于空白。
她忍不住攥緊了拳頭,滿腹悔恨無處可言,那冰花釀,她此生都不會再嘗一口了。
苦尋不得,抱病時日也不宜過多,葉任生便隻好返還到尋常事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