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純既先行一步,崔柔儀也不多作停留,回去後随陳氏和崔巍在道觀裡用了飯,略歇息了一會兒便又要回程了。
三老爺崔增是實心眼的人,一路跟随送了又送,直到出了山門還不肯回去。
崔柔儀攔下他,預先鋪墊道:“三叔留步罷,今日且先散了,過不了多久,我就又來看您了,您别嫌我煩才好。”
崔增愣了愣,隻當她說的是客氣話,連連應下,終于在山門止步。
回程的路上,陳氏支不住這大半日奔波,雙手覆膝,仰頭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不多會兒便似睡着了。
崔柔儀雖然身累,卻心裡亂哄哄的,入了城後便趴在車窗邊,百無聊賴的聽着沿途散衆的熱鬧閑談:
“說來今年放榜是什麼時候?又是一群得意人兒要赴瓊林宴喽。”
“呵,就是考上了還不知道将來為誰所用呢。”
“還能是誰呀,太子呗!去年聖上西巡秋獵,太子都獨自監國啦!”
路人提到了太子,崔柔儀一下繃直了身子,心裡不自覺的漫過一陣緊張。
她不是很懂政事,但也聽聞太子的風評向來十分好,小時候饬躬讀書,勤於學業,長成後朝野上下無不贊他剛明有戒,可堪大任,實乃人望所在。
反之聖上倒是常年為太後所掣肘,懦弱少威,君儀失度,身子骨還好的時候隻顧在酒宴田獵間娛懷騁情,如今時不時纏綿病榻,連宮門都不大出了。
可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最出衆的人往往最先利刃加身。
這樣父弱子強的局面,隻會讓聖上愈發容不下太子。
隻是前世的崔柔儀萬萬沒想到,看起來虛怯無力的聖上,對親兒子下起手來會那麼狠,好似要把太子的骨頭一根一根的碾碎成渣,不容他再有一絲一毫反撲的可能。
崔柔儀以為她是唯一知曉未來變故的人,不想車外還有高人在,一記磁沉的男聲道:“非也非也,我夜觀天象,北方星局大有異動之勢……”
崔柔儀還想聽聽那位會看天象的仁兄有何高見,可惜随即就被一陣急亂如雨的馬蹄聲打斷了,而後隻聽得一陣此起彼伏的抱怨:
“哎呀,這小郎君是怎麼騎的馬。”
“醒神些!趕着去投胎麼!”
“快都别叫喚了,人家這是馬受驚了。”
崔柔儀偷偷把車窗錦簾撩起一角,看見一抹潇灑的綠影緊勒着缰繩,正與□□的紅鬃馬較勁。
那人腰背挺拔,身姿卓然,應是個馴馬的熟手,不多會兒就降服了紅鬃馬,迫使它四蹄踢踏着慢慢前行起來。
崔柔儀未及把車簾放下去,就不小心瞄到了馬上那人的相貌,輕輕的哎呀了一聲,飛快的認了出來。
崔柔儀旋即起了捉弄人的壞心思,不聲不響的趴在車窗下,耐心等着綠衫郎君相對而過時,冷不丁的掀起車窗,聲音不高不低的吓了那人一聲:“嘿!”
馬上之人顯然被唬了一跳,手中缰繩沒輕沒重的生扯了一下。
那剛剛安定下來的紅鬃馬立刻長長的嘶鳴一聲,扭動着身軀團團轉了一圈,又奮蹄跳了兩步,颠得馬上的人一起一伏,場面頓時有些滑稽。
崔柔儀做賊心虛的回頭看了看陳氏,見她依然閉目小憩,才放心的繼續與窗外人逗玩。
馬上那人雖是一副男裝打扮,但崔柔儀才不會被迷惑,歪着頭笑吟吟的提示道:“上元夜,馬失蹄,你不記得我了?”
那人一臉錯愕,目光在崔柔儀的臉上上下浮遊了一會兒,不自然的别過頭去打算抵賴到底,刻意壓低聲音道:“姑娘認錯人了,小生今日才入得京城來。”
崔柔儀哪裡肯就這麼饒她過去,使壞似的沖她比劃了一下耳垂上的環痕,唇邊勾起調皮的笑,直言道:“别與我打馬虎眼了,你是誰家的姑娘?”
“我……”
男裝打扮的綠衣姑娘猶豫了一下,大約是她生性不善推诿,索性不裝了,好聲好氣的認了下來,又道了回歉:“上元夜是我冒犯了,在這兒再給姑娘賠個不是。
“我們小門小戶說出來也沒人認識,你倒不如問我叫什麼名字。”
她手中缰繩微微牽動,輕輕松松調轉了馬頭,輕夾了下馬腹,促使馬兒并車而行。
這一番動作之從容優雅,直如明月泛雲河,清風動流波,崔柔儀還沒回過神來,她已近在咫尺。
崔柔儀來了些興趣,難得好脾氣的依言又問道:“那你叫什麼名字?”
“紀青君。”
清清冷冷的三個字自她齒間發出,聽來卻不覺疏淡,倒是個好名字,也配她這身清透的氣質。
崔柔儀便還想往下再問:“那你家何方人士,做何營生,到京城來何幹呢?”
崔柔儀故意學着堂官的口吻,偏偏臉上一副貓兒似的狡黠的笑,叫人讨厭不起來。
紀青君瞟了她一眼,因離得十分近,幾乎可以看見她根根分明的纖長睫毛,輕忽如鴻羽,撲眨如黑蝶。
睫毛之下是一雙靈氣滿溢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紀青君看,全然忘了這會兒的紀青君還是一副男兒打扮,這樣直視似乎不妥。
好在紀青君也不在意這些,見崔柔儀并無惡意便也不抵觸,簡略的答道:“吾家從河間府來,家父是個讀書人,舉家來京城投奔姑母。”
“哦,河間府離得倒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