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姓紀?”崔柔儀柳眉一挑,星眸忽然亮了起來,又往窗外探出一點,急忙道,“那你姑父莫不是姓崔?”
“是又如何?”紀青君仔細看了看身側這架朱輪華蓋的大馬車,試探道,“家父說姑父家與别家不同,非一般門第可比,莫非姑娘你也知道他家?”
“何止知道!”崔柔儀高亮的笑了一聲,“這真是麥芒掉進了針眼裡,巧極了!你猜猜我姓什麼?”
紀青君遲疑了一下,吐字也含糊起來:“難道……姓崔?”
“是了!咱們可是轉折親。”
崔柔儀莫名的對紀青君很有好感,或許是她敢着男裝獨自騎馬出門,與京城裡那些的老實安分的姑娘們都不一樣。
她像隻張翅高飛的野鳥一樣,是自在灑脫的,行事不拖泥帶水,言語間也爽利,很合崔柔儀的脾性。
可惜崔柔儀重生之前眼高于頂,從不關心這些半興不旺的一幹親戚們,努力回憶了半天,才想起一星半點。
二叔母紀氏娘家門第雖不高,但當年與崔家談婚論嫁時,也還是有些拿得出手的長處。
紀氏的父親、兄長都是進士出身,那時父子倆一個京中做官,一個下放在地方上磨練,紀家眼瞧着是頗有奔頭的。
反倒是二老爺崔均連春闱的門檻也沒摸過,至今還做着個腰杆挺不直的蔭封小官。
崔老太爺在世時十分瞧他不上,輕易不肯給他好臉色,倒是對書香門第出身的兒媳紀氏和顔悅色的,想是對這門親十分滿意。
後來崔老太爺和紀老太爺接連撒手去了,兩房分了家後,二老爺崔均在侯府的西邊另辟府邸居住。
本來一切倒還好,不過是當家的老爺舊習難改、揮霍無度,家計吃緊些罷了。
等到姚姨娘一進了府,膝下空空的紀氏日子才漸漸難過起來。
崔培夫婦又不便插手二弟的後院事,隻能時不時的敲打一番,至于崔均關起門來怎樣寵妾滅妻,卻是難以約束的。
現在崔柔儀回過頭來想想,才覺得奇怪。
紀老太爺雖然已逝,可紀老爺應該還好好的在官途上混着,看在大舅哥的面子上,二叔也不至于這麼肆意妄為罷?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問道:“我記着二叔母的娘家兄弟是中過進士的,令尊怎麼不在任上呆着,倒上京來了。”
紀青君面露難色,但也無意隐瞞,爽快的說了出來:“正是為了家父的事才特地上京的。家父為我祖母丁憂三年,如今正想謀求起複,所以才來叨擾姑母。”
“隻是因為守孝才離任而已,在朝為官的誰都免不了要碰上,要起複也不很難,怎麼還要特地跑一趟?”
崔柔儀自小長在達官顯貴堆裡,起起伏伏的事見多了,不覺這有何難。
紀青君自小長在鄉野,是直筒子沒心計,交淺言深的禁忌于她而言并不深刻,短短的“嗯”了一聲後,又從頭慢慢道來。
待她條理清晰的講了一氣後,崔柔儀總算弄明白了,不是丁憂後起複難,而是紀老爺的官運實在太差了點。
紀耕年老爺先是為父丁憂三年,起複後一任知州還沒做滿,又為其祖母丁憂一年。
第二次起複後又不過兩年,紀耕年的祖父也故去了,好在第三次起複時雖有波折,也還是磕磕絆絆的補上了缺兒。
往下安穩了沒幾年,他的老母親又生了急病,任一家人如何請醫問藥、悉心照顧,也還是回天乏術,紀老爺又隻得苦哈哈的離任還鄉。
就這樣三年又三年的丁憂個沒完,十幾年彈指而過,政績還來不及做出一點,到了這次再想起複時,紀耕年老爺自然就犯難了。
崔柔儀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世上有人活得如此曲折。比較起來,前世崔家遭了黑手被一刀了斷,總還算給了個痛快呢。
要放在前世,崔柔儀未必會管這閑事,但今夕不同往日,官場上的幫手能多一個是一個,天曉得到了關鍵時候誰能幫上崔家一把。
崔柔儀便熱心的問道:“這麼算來,上元夜之前你們家就來京了,二叔也不曾與家父提過這茬,想是他已經辦妥了?”
這話說出來崔柔儀自己都不信,憑二叔的三腳貓本事,這事一準兒是成不了的。
果然紀青君尴尬的笑笑,隻道:“姑父也盡力了,過兩日我們就仍回老家去了。”
崔柔儀一聽,臉皺得像剛剝出來的果核,頗見幾分羞色。
二叔崔均隻顧着自己的面子,不肯拉下臉來請托崔家大房搭把手,沒的耽誤了紀老爺的事,怪不得前世她見都沒見過紀家人呢。
崔柔儀不假思索道:“還不曾拜會過令尊令堂呢,怎麼說也不能讓你們白來一趟。要不要今日你先随我順路去我們府上認認門?”
紀青君吓得一連說了三個“不”字,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手足無措的指了指她束起的烏發和身上的衣飾。
“我要是憑這身打扮去了,我娘非得打斷我的腿不可。”膽大無拘如紀青君也是知曉分寸的,被同齡者撞見她女扮男裝就算了,怎麼能這副打扮去見侯爺和夫人。
“崔姑娘你饒了我罷,待我回去向爹娘說明原由,再好好的奉上拜帖才是。”
她生怕崔柔儀真要拉她一同回府似的,猛的一抖缰繩,縱馬躍向前去,隻留下一溜兒潇灑的馬蹄嗒嗒聲。
崔柔儀乘着四平八穩的馬車遠遠的被撂在後頭,卻也不惱。
她想,何妨讓京城再多一個有趣的人?紀家的這個忙她幫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