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後昏天黑地的七天過去,崔家三老爺才被緝事府放回。
正如陳氏所擔心的那樣,三老爺崔增吓破了膽,抖抖索索的一病不起了。
巫蠱之禍餘波未盡,清水觀也不便再回去了,崔家便把他挪回了侯府養病,就安置在崔岑的不秋居東側的雲梨苑。
至于二房那裡,二老爺崔均自回去後就躺在床上軟手軟腳的下不了地,半死不活的哼哼了好幾日。
後來聽說姚宛生那厮因行事不當,從昭武衛手裡挪去了緝事府,受了嚴刑拷打熬不住,将要坐實了罪名。
崔均吓得立時手腳就利索了,赤腳蓬發的下地亂找紙筆,一封切結書寫得那叫一個龍飛鳳舞。
不過這一世沒有了崔家這條大魚,緝事府對姚宛生這個小蝦米也沒什麼好在意的,判他個三十大棍就算了結了。
因沒有更多實證,緝事府也拿不住崔家的錯處,崔培和崔均隻是被申斥了管治不力,罰俸三個月而已。
雖然崔培心中不忿,但有崔柔儀從旁小意勸解,再看看杜家、蘇家的潦倒光景,他心裡倒也能過得去了。
這樣的結果崔柔儀是再滿意不過了,就是此事還有個小尾巴得去收一收。
那個闖下大禍的姚宛生受了三十大棍,被擡回家去的時候,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姚姨娘還搞不清狀況,像以往般哭哭啼啼的向二老爺又是求藥,又是要延請名醫。
崔柔儀随長房衆人過來這邊時,崔均與姚姨娘已拉拉扯扯的糾纏了好幾個回合了。
見兄長一家來了,崔均不敢再拖延,連忙亮出切結書抖了抖,朝姚姨娘直截了當道:“你可莫要再害我了!我從昭武衛手裡撿條命回來多不容易,不能再叫那個糊塗種子給連累了。”
“好不好也就是這樣了,你的體己首飾全都給你帶走,今兒你就離了我這府罷!”
到了這等要命的時刻,崔均那摳門的毛病都給治好了,一心隻想快些送走災星。
姚姨娘一派柔弱,膝行來抓崔均的袖子,未語淚先流,抽噎道:“老爺,您怎麼這麼狠心?我在這府裡整整二十年啊!如今一張紙就要打發我出去?”
“你就是在府裡住了二百年的神仙,我也不敢留你啊!”
崔均扯起嗓子來還似二十幾年前的毛頭小子一樣,袖子甩得好像兩把大扇,急得在地上蹦了好幾下。
崔培看着二弟這樣太不成體統了,哪有個當家老爺的樣子,渾如躺地撒潑的小孩兒,趕緊叫停。
陳氏和崔培打得一手好配合,立刻在背後拱了拱妯娌紀氏,低聲催她快出來說幾句話周全一下,這可是她重振主母威風的好時機。
紀氏前幾日也被那抄家的架勢吓去了半條魂兒,生怕這回二老爺有個不測,她就得閉起門來做寡婦了。
虧得紀青君個性堅強,替她撐住了阖府的體統,才沒出大亂子。
這會兒還能指望紀氏能說出什麼厲害的話來呢?
她一貫懦弱無能,哭腔拖得比姚姨娘還長:“妹妹,不是府裡容不下你,實在是滿府上下幾百條性命,禁不起這麼作踐呀!”
陳氏和崔柔儀無語的閉了閉眼,心裡暗歎:照這麼個泥捏的脾性,萬事休矣!
妯娌爛泥扶不上牆,陳氏隻能自己上場,對姚姨娘先是好言相勸:“切結書是拿去給上頭一個交代的,你到底生養了嵩哥兒,隻要安安分分的住進底下的莊子裡去,崔家自然吃穿不愁的供你到老。”
“要是撒潑打滾的鬧起來,可就一點情分也顧不得了。”
陳氏向地上的美嬌娘看過去,目色冷冽,絲毫不為所動,話裡滿是不容反駁的意味。
姚姨娘不敢與陳氏多嘴多舌,卻還不死心的指望着二老爺,匍匐在地像水蛇一樣卷纏過去:“老爺,你就舍得下妾身麼?”
姚姨娘本就生得婉約柔媚,此刻杏目含淚,秀眉不展,更顯其霜壓秋蓮般楚楚之姿,也稱得上一句“我見猶憐”。
崔柔儀見之一歎:要不是這次姚家的罪過實在太大,或許真能讓她給混過去。
崔均難得頭腦清醒,腳步一閃,沒皮沒臉的躲到了長兄崔培的身後,嚷嚷道:“你那兄弟闖下如此大禍,險些把崔家的天兒都給戳個窟窿,還有什麼好說的?”
“你也不想想,若我這回真被那混小子帶累得丢了性命,你不是要做寡婦了?還能過上吃喝不愁的日子麼?”崔均隻差沒捶胸頓足了,厲聲喝道,“這般安排,該知足了!”
姚姨娘愣愣的擡起頭來,眼裡充斥着幽怨、戾氣還有幾分風情,最後都化為一串眼淚簌簌落下。
二老爺的話像一把鋒利的鋼刀,毫不留情的剝下了她的滿身光鮮。可歎從前紮在紀氏身上的刀,如今到底也沒放過她。
姚姨娘還要在争辯,崔培卻耐心已盡,呵斥左右道:“許她在這兒啰嗦半天已是破了規矩了,還不拖下去捆了!”
崔均别過頭不去看,崔培卻一把将他扯出來,也沒饒過他,接着罵道:“你個沒用的東西,竟由得她在此作耗!在外整日沒個正形,在内更是烏煙瘴氣!”
崔均臉色讪讪的,嘴巴動了幾下,或許是想起了崔培掄起棍棒教訓崔嵩時那殺豬般的場面,終究沒敢多說半個字。
崔柔儀知道二叔最是個薄情寡義之人,太平無事時,誰能讨他高興他就一味偏着誰,對紀氏之委屈不聞不問,恍如未見。
直到把姚家兄妹寵出禍端來,他又為了自己的安危,為了不受長兄的責罰,幹脆利落的寵妾把推了出去。
往日什麼寵愛偏心、什麼深情厚誼,都散成了一地沙土。
說到底是隻管自己快活,旁人随時可以一腳踢開。莫說一個妾室了,就是親兒子都不能壞了他富貴閑人的好日子。
崔柔儀冷眼旁觀着,心底隐隐覺出姚姨娘之可悲,半輩子就托付給了這麼一個人,還以為是得了天大的幸運,其實不過是鏡花水月罷了。
可是正如二叔母所說,崔家兩府共上千條人命,不是任由她姚家兄妹拿來作玩笑的。
要是沒有經曆過上一世的家破人亡,崔柔儀或許做不到這麼心硬,而今她隻有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相送了。
姚姨娘被婆子們牢牢的架起往外拖,掙紮之下烏濃的頭發半披半散活像個女鬼,全然不複往日的趾高氣揚。
她哪裡還顧得上儀容,一頓胡抓亂扒,指甲險些嵌進婆子們的皮肉裡,尖聲大叫着最後的救命稻草:
“嵩兒!我的嵩兒!快來救救娘呀!我的兒隻管在金玉堆裡享福,為娘的要被人磋磨死了!”
崔培最不耐煩此等夾纏,一揮手讓人堵上她的嘴,隻向崔均喝問道:“你家小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