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敢出頭,我越性連他也給趕出去!”當着長兄的面,崔均一點也不敢護短,總算拿出點老子的款兒來了。
“你早有這句話,還到得了今天這個地步?我明白告訴你,慣子如殺子!你那小子再不下狠手給他扭過來,我就替你來管教管教!”
隻要一沾上二房這對不争氣的父子倆,崔培總忍不住怒氣橫生,闊袖狠狠一甩,差點照崔均臉上扇了個耳光。
崔均今日也曉得賣乖,就站在院子裡在衆目睽睽下老老實實的挨了半個時辰的臭罵,才換得他長兄消氣。
陳氏袖手旁觀,一句也不上去勸,直到見侯爺把氣都撒了個幹淨,才不鹹不淡的道了句:“侯爺勞累半日了,咱們這就回府罷。”
崔柔儀更沒什麼可留的了,她擔心的那起子人經過這一遭兒,都被料理得服服帖帖的。
崔嵩躺在床上蹦哒不起來,二叔又被昭武衛和她老爹兩面敲打,更去了一個調三窩四的姚姨娘,看來二房是要太平很長一段時間了。
臨走前,紀青君把崔柔儀拉至一邊,塞給她幾個草藥包,道:“這是照我家鄉的野方子調的,效用也不比那些安神湯藥差,你睡前嗅一嗅,夜間能睡得安穩些。”
崔柔儀受寵若驚,家裡家外亂成這個鬼樣子,難為紀青君還惦記着她,便道了謝挽着紀青君往馬車處走。
紀青君低聲與她咬耳朵:“終于把個大劫給終于渡過去了,要說崔嵩表兄這條腿斷得真值!”
“你又不姓崔,就是我家出事了,你自可下江南找爹娘去,愁什麼?”崔柔儀話一出口,才覺這麼說太涼薄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崔家前途未明的時候人家紀青君也沒跑,反而幫着姑母撐起家門,實屬難得。
紀青君渾不在意,一副劫後餘生的口氣,感歎起來老氣橫秋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又能逃得掉。你家好了,我家也就保住了。”
這番過深過重的感慨聽起來有些突兀,引得崔柔儀心裡泛起了疑惑:崔紀兩家幾時這般唇齒相依了?還不至于罷。
然而不及她細問,就被回過神來的紀青君半推半塞的一把扶上了馬車,剛聚起的疑雲随着辘辘車聲一下子晃散了。
二房的鬧劇告了一段落,崔柔儀回府後又忽然收到了兩樣東西。
染缃獻寶似的捧着一個簇新的十香浣花軟枕,迎上來道:“姑娘您看這個藥枕,說是填了三十二種藥材進去呢,是張家送來的給姑娘安眠壓驚的。”
即使染缃沒點名道姓,崔柔儀也知道這是張家的誰作主送來的。
張老太太根本就不怎麼喜歡她,不會多費這個事;張老爺更犯不着對别人家的姑娘這麼細心,張羅這點小事。
張家人丁簡薄,排一排也該知道這是張凜送來的了。
崔柔儀接過去湊近聞了聞,隻辨認出幾種草藥來。
其中紫蘇葉,理氣寬中;燈芯草,降火清心;夏枯草,開散肝郁;廣藿香,化濕解暑,确是一個夏日宜用的好枕頭。
染缃悄悄在旁瞄着崔柔儀的神色,又與漱白等幾個交互了下眼色。
她們幾個都不是笨人,早已暗暗發覺自今年以來,姑娘對張家哥兒的态度似乎不一樣了。
是以染缃方才隻敢欲蓋彌彰的試探,不敢提張凜的名諱。
要放在以往,她們家姑娘恨不得抱着張家哥兒送來的東西不撒手。
可是這回她卻隻平靜的摸了摸就放下了,冷淡道:“收起來罷,我那舊枕頭用習慣了,換過來才會睡不着呢。”
染缃想不大通,舊枕頭用久了都輕易換不得,那舊人怎麼就忽然疏遠了呢?
從幾時起,舊人還不如舊枕頭了?
染缃不知道的是,這個時候崔柔儀心裡正堵得慌,有些感情正如這個枕頭,棄之可惜,留之又心有芥蒂。
崔柔儀忍不住想,如果她能像二叔那樣薄情些,是不是看見那個人送來的東西時,就能真如面上表現的一般毫無波瀾了。
漱白極有眼色,見崔柔儀笑顔不展,立馬又獻上了一個檀木鑲金絲的鳥籠:“姑娘,這兒還有六殿下托人送的一隻繡眼鳥。”
崔柔儀轉過身去看了看,一隻身披暗綠毛、頭帶白眼圈的小鳥正在籠子裡上蹦下跳,時不時撲棱下翅膀,一刻不得安定。
“這個要命的時候,風聲還沒過去,他怎麼又派展榮出宮了?”雖然崔家算是逃過一劫,但朝中仍然風雨未歇,崔柔儀很警覺。
展榮是趙純身邊最機靈的小太監,往日多是他出來跑腿,可是眼下這緊張的情形,出宮能這麼容易?
崔柔儀覺得這不合常理,而她想得也确實沒錯。
漱白連忙解釋道:“今兒來的不是展公公,是……是昭武衛的徐指揮使。”
“他又上門來了?!”崔柔儀大驚失色,這個時候誰願意見昭武衛和緝事府的人啊!
“徐大人不曾進門,隻把東西給了門房。”漱白把鳥籠遞給了崔柔儀,又道,“說起來是奇怪,這麼點小事還勞動指揮使親自來一趟,他随便使個誰來送一趟不行?”
“他怎麼這麼得閑?人都抓走了,怎麼不緊趕着去審問!”
崔柔儀沒忘了範時鳴還押在昭武衛的手裡,出口自然不會有好話。
想她才剛對昭武衛改觀了一點點,他們就又幹起了緝拿良臣的勾當,怨不得她頓時好感全無。
崔柔儀提籠走至窗前,打開籠子,取出小小繡眼鳥捧在手心,想也沒想就雙臂往前一送放飛了它。
“哎,姑娘你怎麼把小鳥放走了?六殿下要知道了……”
丫鬟們想了想,好像六殿下知道了也不會怎麼樣,他從不會生姑娘的氣。
崔柔儀望着那一片綠葉似的小小繡眼鳥越飛越高,直至融入了天邊煜煜炫目的晚霞中。
她心裡一種複雜而奇怪的情緒莫名翻湧起來,渾身不得勁,輕輕道:“隻把紀姑娘給的藥包系在我床頭就好,其餘的……”
她轉頭看向染缃捧着的那個枕頭,歎氣似的道:“其餘的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