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本不想同她說太多的,猶豫再三才模棱兩可道:“說是穆啟英将軍給遲镛将軍發過求援信,遲将軍守着東線,離得最近。”
崔柔儀微微訝然,前世她隻聽說穆啟英将軍為國捐軀了,卻不知曉還有這麼一段牽扯着遲镛将軍的内情。
想來是前世上頭的人有心掩蓋,她又遠離了那達官顯貴的圈子,消息閉塞,這才一點風聲也沒聞得。
“那遲将軍在這事上可有錯處麼?”屋裡都是自家人,崔柔儀不妨問得直白些。
戰陣之間,分身乏術,有時來不及救援也情有可原,隻要不是故意拖延就好。
不料陳氏眉眼一低,剛捧起來的茶碗又無力的放了回去,唇齒模糊間隻道:“說不清。”
崔柔儀秀眉微蹙,倒吸了一口氣:說不清就是摘不幹淨,摘不幹淨就是多多少少有點那麼個意思。
誰知道遲镛當時是怎麼想的,或許是膽怯了一點,或許是思慮得太多了一點,或許是動作慢了一點。
總之最後的結果就是穆啟英等不來救援,以命守住了孤城。
“好好的一對親家,多麼得力的兩條臂膀呀,這下有人該頭疼了。”崔柔儀仰頭幽幽來了一句。
陳氏立馬丢過來一個眼神,道:“不許妄議。”
“是是是。”崔柔儀敷衍着打哈哈,在家裡她都是有恃無恐的。
何況她說得一點都沒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早都冷眼看着呢,太後一手抓着遲貴妃母子,一手又對穆府多加籠絡,甚至内定了穆朝華為公主伴讀。
有了這兩個得力的武将擁護,定王的位子才能坐得穩。
眼下這樁事一出,要麼遲镛認罪受罰,平息穆家的怨氣;要麼太後和定王裝聾作啞,葬禮風光大辦,罪責絕口不提。
無論選哪個,于定王而言都是活活自斷一臂。可非要選的話,定王難道還能抛棄親舅舅嗎?
至于讓他們兩家放下恩怨、親如往日,那更不可能了。
穆啟英屍骨未寒,就算他二弟穆化英願意放嶽父一馬,穆老太太可還沒死呢。
遲穆兩家一個方榫頭,一個圓卯眼,算是再也合不上了,可歎太後布的一手好局摔碎了一半。
崔柔儀不禁揣摩起來,那麼下一步太後會怎麼做呢?
她老人家精明得緊,不會任由座下這麼重要的位置缺人太久的。
前世這個時候崔家早沒落了,崔柔儀實在不知後來都發生了什麼,至此,她不得不面對一個棘手的情形
——從崔家渡過大劫後,很多事都跟着改變了,前世毫不關己的事,今生免不了要卷進去摻合一下了。
而且因為前世遠離了權貴圈子,很多事情她一無所知,幾乎不能再像先前那般未蔔先知了。
好罷,從今以後得靠真本事了,左不過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雖然前路一片未知,但崔柔儀并不很怕,反而是陳氏顯得有些焦慮,道:“聖上命你爹護送穆将軍的靈柩回京,大約再有三四日也該到了。”
陳氏的眉頭越皺越緊,好像再有三四日就要天塌了似的,可以想見到時候京城又免不了一陣狂風暴雨。
偏偏崔氏父子又半隻腳趟在這潭渾水裡,讓陳氏如何不愁呢。
崔柔儀沒想到竟然穆将軍的靈柩都快到京了,消息卻直到今日才傳出來,便緊跟着問道:“那此等大事,先前怎麼一絲不聞呢?”
“你二哥說事發後早派人回京送信了,聖上……咳,聖上也自有一番考量罷。”陳氏不敢說誰的不是,咳了一聲作罷。
崔柔儀猜得到,這背後必是太後和遲貴妃一番運作,她們是打定主意哪怕與穆府交惡也要保下遲镛了。
“那遲镛将軍可一同回來了?”崔柔儀都不敢想舊日親家翻臉成了仇家,再面對面的往朝堂上一站,場面該有多麼劍拔弩張。
陳氏雖然不大過問朝政,可也莫名覺得心煩,低低道:“戰事大體已定,隻餘遲将軍率部掃尾,估摸着得九月才能回京。”
崔柔儀算是聽出來了,什麼掃尾都是托詞,遲将軍這是躲在邊關避風頭,暫時不敢回來了。
事已至此,朝堂上的風雲變幻陳氏管不着,她隻顧着同情起一個人來:“可憐了穆家二夫人,裡外不是人了,日後還不知道要怎麼過呢。”
崔柔儀仔細想了想,前世也沒有聽說穆化英休了妻。
可就算夫君保下了遲蘊秀,穆老太太先前喪了夫,現又痛失愛子,心裡的坎兒怎麼能過得去,關起門來給這個兒媳什麼樣的日子過就不為人知了。
同為女子,更知其中艱難,陳氏和崔柔儀相顧無言,堂内一時沉寂下去。
好半晌後,崔柔儀慢慢移開目光。
陳氏背後那一排冷淡的白菊又一次落在了她眼裡,卻似乎在她們說話間悄悄微現頹勢,忽然染上了塵色,好似熏爐裡将熄的香灰。
既有東西熄滅了,自然也有新的火要燒起來了。
崔柔儀這麼胡亂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