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青衫碧落劍,冷面公子無情客。
昔日的天下第一趙大俠從來不缺朋友。
隻是沒想到危難關頭救下自己的不是運氣,不是老友,而是個隻有一面之緣的姑娘。
麻煩了。趙逐心想,天不怕地不怕,隻怕欠人情。
這姑娘要是個壞人,自己欠了人情隻能自認倒黴,這姑娘要是個好人,那就更難辦了。
趙逐有些坐立難安,但身上的傷還沒好,不足以支撐他站着踱步,順便走到洞外看看。
一時寂靜。
趙如意卻安然自得,拿出飯菜,放在他身側,自己也端起碗筷,說了句,“吃吧。”
便動起筷子。
她說吃就吃,像是餓極了,每一口都夾着不少飯,洞中隻剩下筷子碰到碗壁的聲音。
趙逐見過不少姑娘,但是把他扔在一旁自顧自吃飯的,還是頭一回見,他暗暗搖頭更正自己,就是算上所有人,眼前這也是頭一位了。還吃得挺香。
心中各種難言情緒一時在飯香中消散無形,也端起碗扒拉起來。
吃飽喝足。趙如意先吃完,說要出去,洞中便隻剩他一人。
趙逐将碗筷放好,合上飯盒,靠在石壁上。
洞外鳥語林風,綠意盎然。他與趙如意隻在她年幼時見過一面,分明不甚了解,此時不知怎麼,竟生出一種離家已久、他鄉忽遇故知的恍若隔世之感來。
這一路東奔西顧,每到一處都不敢久留,不想連累了朋友,縱使心中豪情仍有萬丈,卻也平添許多凄涼。如今落腳在這一處小小山洞之中,對着一個陌生姑娘,卻忽然緩下心神,想将許多話一一傾訴。
趙逐不禁嗤笑自己,若是師父還在,定要責怪他太過優柔寡斷了。
又聞腳步聲。
趙如意歸來,手裡拎着兩個葫蘆,揮手一抛,趙逐順勢擡手接住。
葫蘆剛一入手,竟如千年寒冰一般冰涼,從手心開始,一絲寒氣遊移而至,爽透心尖。葫蘆上還沾着水,順着弧線滴落在衣擺。
“這是——”趙逐剛打開蓋子,一股酒香撲面而來,“酒?!”
此時正值炎夏,還有什麼會比一壺涼酒更銷魂?
趙如意“嗯”一聲,坐在一旁拿着剩下的那個葫蘆正要打開,趙逐驚喜未定,擡了擡下巴,笑着問道:“诶,你那壺裡裝的是什麼,也是酒麼?我當你還是個喜歡糖葫蘆的小姑娘,怎麼幾年不見,也成了酒鬼去了?”
趙如意微微搖頭,道:“我不喜歡喝酒。”她嘴角好像彎起了一點似有似無的弧度,趙逐看不太清。
她打開塞子,果然沒有味道飄出。隻是一壺冰水而已。
趙如意仰頭喝了幾口。便一抹嘴,頗有些随性地坐上石頭,靠在牆壁上。想了想又規規矩矩理好衣擺,盤膝坐直。
趙逐美酒入喉,隻覺得這位朋友實在合了心意,即便她真的不是好人,又有什麼關系?轉念忽地想起,對了,他現在才是那個盜秘笈練邪功又弑師的大惡人吧?
想到此處,不禁苦笑,心中微澀,便痛飲幾口。可惜這酒聞着香,卻不烈,反而越喝越清醒。
趙逐問:“為什麼救我?”
趙如意望着洞口答道:“你曾經救過我。”
“一串糖葫蘆的恩情?真有意思。”趙逐笑道: “我活到今天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黃金萬兩不是硬通貨,糖葫蘆才是。”
趙如意垂目,低聲道:“你不記得了。”
“什麼?”
“我欠你的是糖葫蘆加一條命。”趙如意的聲音很平靜。
趙逐一愣,這才靜下仔細回想,終于想起些細節來。他不再逗笑,認真道:“那時候巒嶽派收人,誰都來得,你能留下是你的本事。”
趙如意沒有說話。她滿心期待着見這一面,救他于此,償還恩情。然而此刻救了人,自己的心卻并沒有安甯下來,真是奇怪。
趙逐斟酌片刻,道:“多謝你救我,若我躲過這一劫,日後再見到,你想要什麼盡管向我來讨就是。不過……兩天之後,我們便在此地分别吧。”
趙如意轉頭望向他:“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我師父。”
“不動仙人?他不是……”
“他是三年前就走了。隻是我有一樣東西放在那兒忘了取,還得回去一趟。”
趙如意直愣愣地盯着他,道:“……外面有很多人在找你。”
“我知道。正因如此,更要抓住這機會,趕在他們找到我師父那之前把東西取了。”
“你的傷還很重,兩天……。”
趙逐笑道:“我知道不會好全,但顧不上這麼多了。”
“這裡很偏僻,隻有我知道出去的路。”
“你指給我路就行,我對方向感知不錯,要是實在繞不出去我就原路返回,請你來送我。”趙逐笑道:“到時候你可别嫌我麻煩。”
趙如意低聲自語道:“我怎麼會嫌你麻煩……”想了想又對趙逐說:“你的劍不見了。”
“什麼?!”
“我找到你的時候,你身邊沒有兵器。”
“你在哪裡找到我的?”
“……”趙如意一時有些難言。
趙逐好笑道,“怎麼了?”
“那時候……我把你拉下懸崖,順着小道滑下去,等到了谷底找到你,背的時候也沒注意這些,劍可能是那時候丢的。”
她有些窘迫,低下了頭。
趙逐哈哈大笑幾聲,佯裝生氣道:“我就說醒來時我的背怎麼也這麼疼呢,原來是你将我像木頭一樣扔在地上了。”
趙如意聽到這話轉過頭去。
趙逐又道:“你生氣了?我瞎說的,我的背一點也不疼!不過原來你那時候就在崖邊等着?那幫人追我那麼久竟沒有發現你?”他笑彎了腰,扯到痛處,不知是笑還是疼出了淚花,拍着腿歎道:“是了!我也沒發現你啊。”
回想當時情形,趙逐大笑道:“我看他們這幫什麼狗屁頂尖高手也不過如此,這天下第一真該送給你當當才是!”
他這話真是口不擇言,将自己也罵進去了。
趙如意彎了下嘴角,又很快壓下,搖搖頭,“他們對白玉山不熟。”
緩了緩,趙逐道:“不過劍隻要不是被人撿去就好,我們去崖下找找便是,總能找到的,這事非你之過,你也不用自責。”
趙如意輕輕搖了搖頭。她并不自責,隻是他的決心這樣堅定,說兩天離開便一天也不肯多留,哪怕傷勢未好,仇人在畔,兵器不見也不能讓他多猶豫一刻嗎?
她抿了抿唇,忽然站起來,走到趙逐身邊彎腰拾起飯盒,一言不發往洞口走去。
“诶——!你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