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拿些換洗衣物,帶張席子過來。”
趙逐勸阻道:“哪兒有那麼多講究——”
趙如意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趙逐有些無奈地笑笑,放下手。
方才從昏迷中醒來已是強打起精神,許是酒足飯飽,等了片刻周邊也無一點動靜,倦意夾雜着疼痛又如浪潮拍面洶湧而來,催人閉目,便不再抗拒,順勢歪着頭睡了過去。
趙如意回來的時候已是夜色。
山洞夜晚有些濕寒,她将席子和包袱放在一旁,生了火,從包袱裡取出一件衣服鋪在草席上,鋪好後蹲着沒起,不知在想什麼。過了會兒,才走到另一邊輕拍趙逐的肩膀。
“怎麼了……”趙逐還有些迷糊。
趙如意指指草席,意思是讓他過去躺着。
“哦,好……”趙逐扶着石壁,手卻沒撐住滑下來,有些軟弱無力。他皺了皺眉,清醒過來。
她攙着一隻胳膊将他慢慢扶起,走到席邊放下,趙逐趴在席上,道:“你中午生氣了,你為什麼生氣?”他無奈地笑笑想要翻身。
趙如意沒有回答,按住他,道:“你背上有些傷口,上完藥再翻過去。”
趙逐便就着臉側躺在席上的姿勢停下來,恰好朝着沒有趙如意的那面。
趙如意撕開他身上臨時包紮的布段,輕輕揭開,底下衣服已經破了,傷口露在外面,血止了還紅彤彤的,看着煞是吓人。
趙如意手上不停,語氣平穩:“你忍着點兒。”
“嗯。”
想到什麼,她歪了歪頭,問:“你要吃糖麼?”
趙如意指尖感到一陣顫意。
趙逐背對着她笑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看病還要吃糖,疼便疼了,有什麼可怕?”
趙如意另一隻碰到糖紙的手調轉目标,從衣襟取出來一個小瓶,“嗯。”
藥灑在傷口上,趙逐當真一聲沒吭。
她将準備好的細布從包袱裡取出來,折成條,指尖摩梭着布料,忽然喚道:“竹念。”
“嗯?”趙逐不解道,“怎麼了?”
趙如意搖了搖頭,又想起他看不見,道:“我……我聽人說,他們都叫你竹念。”
“他們……”趙逐失笑,“你碰到誰了?我那些一起喝酒的狐朋狗友跟你亂說什麼了?”
“沒有,我之前遇到沈先生,他說,你的朋友都叫你竹念,隻有與你不熟的人,才天天喊着趙逐招搖。”
“别聽他瞎說,他一個招搖撞騙的閑人,每天裝瞎算命也敢教訓别人?趙竹念不過是我自己閑來無事取的字,想叫什麼便叫什麼,名字而已,哪有那麼多分别?”
“好……”
趙如意将布條壓在他傷口上,道:“我要将你翻過來了。”
趙逐還未反應過來,便被她一手按着背,一手撥動他的肩,整個人被她翻了過來。
趙如意下面那隻手還托着背,沒讓他的背壓到席子,直到她把一側布頭拉出來,底下那隻手才順着布把另一頭帶出來,輕輕從他的背下抽出,将他緩緩放到席上。
他忽然感到一股難忍的搔癢從全身的骨頭縫裡冒出來,渾身汗毛豎立,像是有根細細的毛在撓他的心。
一定是趙如意的指尖太冰了。
趙逐忍住顫意,握起拳頭輕咳一聲,道:“看不出來,你力氣還挺大的。”
“嗯。”
趙如意心無旁骛,把舊的布扔到一旁,在他胸前的傷上了藥,把布蓋過去,又繞了兩圈才綁住。擦了擦手,道:“我力氣很大,這一路是我把你背過來的。”
趙逐笑道:“那真得多謝你了,背着這麼重一塊石頭翻山越嶺一定很累,要是遇上下坡路,你可要歇一歇讓石頭自己滾下去,這樣才比較方便。”
趙如意勾了下嘴角,把藥收起來,又拿出另一瓶到了兩粒藥丸倒在手心,另一隻手扶起趙逐的頭,看趙逐将藥咽下才道:“不累的。”
她把舊布燒了,抱膝坐在他身側,問:“晚上我沒帶吃的,你餓不餓?你要是渴了,這裡還有些果子,就是不太新鮮了。”
“不餓。”
趙如意站起,将他的酒葫蘆拿起,一愣,搖了搖聽到聲音,驚訝道:“沒喝完?”她走過來坐在他旁邊,有些疑惑,僵硬着問道:“這酒……很難喝?”她聽人說趙逐是個不挑的酒鬼,她找店家要了最好的酒,難道是那人騙她?
趙逐搖頭,伸手接過葫蘆,笑道:“你辛辛苦苦為我治傷,怎麼這時候反而不希望我好了?”
“不……”
“這酒剩下的,等我好了再喝。”他将葫蘆放到一旁,頭枕在雙臂上,好奇道:”你在太白山這些年,日子過的怎樣?都學了些什麼?”
“日子過的很好,識了些字,學了劍法。”
“哦?别的不敢說,不過既然是劍法,那我還能說上兩句,你學的什麼劍法?”
“巒嶽派本門的太嶽劍。”
“我聽過這劍,不過好像好從沒見過,等我好了咱們切磋一二,你也讓我長長見識。”
趙如意搖了搖頭,“我還打不過你。”
趙逐道:“那有什麼,我現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已經輸你許多,到時候你放水讓我也赢一回,這樣咱們也才一比一,正好打個平手。”
“原來我真被他們騙了。”趙如意忽然道。
“此話怎講?”
“白衣青衫碧落劍,冷面公子無情客。這話分明隻有前半句是對的。”
話音剛落,兩人都笑起來。
過了會兒,趙逐道:“這話不對也對,你要是見過我對沈瘦子……沈先生說話的時候,就能知道這後半句也不假了。”
趙如意搖頭道:“你總有說法。”眼前的趙逐這樣鮮活,縱使他躺在地上,身受重傷,身上的光芒好像也不減半分。
趙如意曾見過這話的後半句,那是她第二次見到趙逐。他沒認出她,目光掃過她也與旁人無異,他在擂台上施展無雙的劍法,眉眼間盡是刺人眼目的鋒芒。有那麼多人為他歡呼,他卻笑也不笑,收了劍轉身離開。那時候,她明明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台下,卻覺得她與他之間隔着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趙如意不知怎的,既希望趙逐快些好,快活地施展他的劍法,做那個無人能比的青衫劍客,又想讓他好的慢些,永遠躺在這隻有她知道的山洞裡,不要出去。
他們聊了半晌,或許是藥開始生效,趙逐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趙逐在夢裡皺了皺眉頭。
趙如意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撫上去,微涼的指尖碰到他溫熱的額頭卻又像被針刺到一樣,頃刻收回。
是了,他太累了。她連這都忘了,還一個勁找他說話。
她起身滅了火,将山洞深處的果子拿出來放在離趙逐不遠的地方。
走到洞口,低聲道,“我明天再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