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許南禾覺得寡淡的臉出現了很多鮮明的情緒,像是把以往壓抑的所有全部展現。
“那你呢?你不是早就不要我了嗎?”
程晚呢喃道,他的聲音很輕卻很有分量地砸在程國秀的心上,“這些年來對我不聞不問,認為隻要讓我餓不死就夠了。”
“我不是你的兒子嗎?程早有的一切我為什麼沒有!”
沉寂已久的火山在猛然,爆發的那天冒出的火星足以讓任何人望而退步,但其中并不包括自認掌控了程晚的程國秀。
程晚帶着哭腔的聲音沒有引起程國秀半分的憐惜,反而讓男人更為生氣,“我一天累死累活的賺錢,你就是這麼想我的?你們兄弟倆的吃食住行哪樣有差别,而且程早還小你作為哥哥讓讓他怎麼了?”
讓讓,要怎麼讓,要把自己為數不多擁有的東西都讓出去嗎?!
不管是自己少得可憐的父愛還是視若珍寶的珍珠耳環!
那一句“他比你小”糾纏了程晚整整七年!
“不知道你一天讀的書都到哪去了,一天天陰沉個臉,”程國秀叉着腰,唾沫橫飛,臉上滿是油光,油膩得讓人生厭,“你但凡你有程早半分的乖巧也不至于讓我這麼生氣!”
“哦?”程晚笑了,他的眼裡含着淚花,自嘲道:“我還要怎麼乖?是要你打我罵我也不還口?是你縱容程早為所欲為我也不能說不?還是你說什麼我就該做什麼?”
養育之恩這四個字程晚都看膩了,每一個字他都認識,偏偏湊到一起卻讓他覺得無比的陌生。
“你根本不該生下我。”程晚卸了力道,很平淡地說道。
五歲是程晚的人生分界線,在那之前他不知愁苦,不知悲痛,唯一的煩惱就是要怎樣才能長高。
在那之後程晚的人生隻剩下悲痛,突然離開的母親,突然恨上自己的父親,純潔的愛飛走了,徒留他一個人站在原地茫然四顧。
程國秀扭曲的愛裡夾雜着鈍痛,程晚曾經小心翼翼去接,除了一身傷,什麼也沒得到。
遠走高飛的母親忘記了一切,偶爾流露的溫暖讓程晚一時趨之如骛,那點愛不夠多,卻剛好能讓程晚死去的心短暫的過活。
但今天,所有的一切都醜陋又真是地攤開在他面前,原來所有的一切隻是程晚的幻想。
他的情緒一下子就走了,像是盛夏的太陽雨,着急忙慌地下了一陣又飛快離開,隻留下了無盡的沉悶。
“你給了我一顆精子就得讓我感恩戴德的樣子真讓我惡心,你要死不活把氣發洩在我身上的樣子真讓我惡心,你看着我這張臉就厭煩偏生裝作慈愛的表情真讓我惡心。”
“你!程晚,你給我閉嘴!”
程國秀放在身邊的手見勢就要擡起,隻是看着少年腫脹的鮮明的臉顫了顫手,那隻手不上不下的停在半空中。
程晚咬着牙,看也沒看那才打過自己的巴掌,閉嘴,他偏不!
酸澀的感覺從眼眶湧出,淚水彙聚成滴,随着眼睫的一眨滾落臉頰,為紅腫的臉添上一抹微不足道的清涼。
“你真的有把我當做你的兒子嗎?”程晚的聲音變得哽咽,喉腔生出一團氣不上不下讓他呼吸受阻,他質問道:“你有愧疚過嗎,哪怕一點。”
愧疚過嗎,在你醉生夢死對我動辄打罵的日子,在你把我關進全是垃圾的房間讓我和老鼠為伴的日子。
在你對我默默無聞的十二年……
對上程晚陰冷又偏執的目光程國秀忍不住後退, “你,你……”
那個在他面前一直低頭,一直沉默,一直逆來受順的人在這一瞬間就像是換了個人,像蝮蛇一向吐着嘶嘶的蛇信子向他緩慢爬行,這種冷血的動物竟讓他有些害怕!
“……我是你爸,你和我談愧疚?”常年說一不二的地位到底是占了上風,他強忍着心裡的那層不願面對的懼意道。
程國秀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覺得程晚的話簡直是天方夜譚,被程晚忤逆的氣憤比所有的情緒都來得重,“吃我的用我的,現在還敢來譴責我,程晚,我告訴你,在這個家我就是天!”
程晚沉默了片刻,道:“啊,是啊,你是天。”
程晚看着程國秀臉上理所當然的神情,眼神平靜,平靜到再升不起一絲波瀾。
他早該知道的不是嗎。
細碎的光芒彌散,化作塵埃,一如窗邊陽光照射之下的塵埃,程晚落下眼簾,所有的攻擊性一時間蕩然無存,仿佛方才的一切隻是程國秀的幻想。
程晚的妥協讓程國秀認為重新獲得了掌控權,雖然心裡還是不舒服方才程晚對他的頂撞,但剛才的一巴掌讓他心裡莫名生起了愧疚,他已經很久沒有動手打過程晚了。
那個弱小的少年在他看不到的時候已經成長到這種地步了,程國秀混沌的眼睛微眯,升起了一份警惕。
他惺惺作假道:“爸是為你好,以後别去找你媽了,你要記住,這裡才是你的家。”
“是啊,程晚,我們才是一家人啊。”
隐身許久的王春麗接過程國秀的話說了下去,她臉上挂着慈祥的笑,眼中的神情卻很冷漠,但足以偏過愚蠢的程國秀,“好了,父子倆何必鬧得這麼難看。”
當噴火的戰場冷卻,她又出來做了好人,每一次都顧全了程國秀的面子,維持着所謂的慈母形象,一個雖然有點小缺點但依舊很愛繼子的形象。
她把程國秀推回屋,勸道:“程晚,别和你爸置氣,你也快成年了,懂點事啊!”
卧室的房門一關,唱紅白臉的夫妻二人回到了自己的碉堡,一場大戲草率了事。
程晚定定看了浮動的塵埃許久才擡腿往卧室走,看也沒看桌上那全是紅辣子的菜,目不斜視。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