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早春柔和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在克魯伊夫的病房裡。
病榻上的克魯伊夫看看鏡中的自己,43歲的他發色開始變灰,也略稀疏了些,眼角開始出現細細的皺紋,少年時棱角分明的面龐也被消磨,如今看起來有點圓,為他平添幾分溫和與儒雅。
手術後休養了大約一周左右,克魯伊夫如今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巴塞羅那,窗外就是春天蒙錐克山郁郁蔥蔥的山丘。
“嗐,要是這窗戶沖着諾坎普就好了!”
克魯伊夫竟然還有心情抱怨。
“看來你真是好多了!”
站在窗口向克魯伊夫說話的,是父親馬努斯的幻象。45歲上過世的馬努斯保持着他那副樂天的個性,哈哈大笑地說:“孩子,你比我幸運得多了。醫學已經強大到了足以拯救你。”
“我的孩子,恭喜你,擺脫了我這個心魔。”
“你以後可以不必再悲觀,可以勇敢地去追逐你自己的人生了!”
在馬努斯的身影徹底消散之前,克魯伊夫抿着嘴沉默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向假想中的父親道一聲别——他心裡感受到了從未有過輕松。
“又在自言自語呢?”
丹妮走進來,伸手整理了一下丈夫散亂的額發:“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桑切斯大夫說你今天可以出院了,在家繼續休養一段時間。”
“太好了!”
他感覺這次就像是與家人分别了一個世紀似的,急于回到溫暖的家中與妻兒們共度一段溫馨時光。
“那孩子們呢?”
克魯伊夫想起大女兒已經與準女婿訂婚,不住在家裡,連忙道:“讓尚塔爾今晚也來家裡吃飯吧!”
“好的!”丹妮擡起手看腕表,“等到了四點我就去給她打電話,隻有那會兒能找到她。”
克魯伊夫習慣性地伸手去摸手機,想要說給自家閨女發個消息不就行了,結果一摸摸了個空——
他愣在原地,這才想起:“手機”什麼的……是上一個“夢境”的産物。
突然病房中“滴滴”聲響起,克魯伊夫還以為從他身上牽線的那些醫療儀器出了什麼故障。
卻見丹妮從她的小手提包裡取出了一個半個巴掌大小的小黑匣子,低頭看了看,就笑着說:“是約爾迪!我去給他回個電話。”說着,丹妮在手提包裡翻了翻,摸出幾枚硬币攥在手裡,笑着說:“醫院裡的公用電話壞了好幾部,但我們這個樓層的那部是好的。”
說着她快步出去了,留下克魯伊夫在病房裡頗有些淩亂——他這時才想起丹妮用的那個小黑匣子究竟是什麼:尋呼機。
不一會兒便有腳步聲響起,丹妮重新出現在病房門口,笑着說:“也沒什麼大事,他說今天會早點回家,還問你什麼時候會出院。我就把好消息一起告訴他了。”
說着,丹妮舉着手中的尋呼機:“有了這個還挺方便,約爾迪有什麼事就給我留個簡訊,或者讓我給他打回去。這樣我馬上就能聯系上他。”
克魯伊夫頓時搖頭:“不,這還不夠方便!”
丹妮大笑:“你是在說那種闆磚一樣的蜂窩電話嗎?那也太沉了,我還是喜歡這個能放在手提包裡的小東西。”
這時已有可以走到哪裡就能打到哪裡的“蜂窩電話”了,但是體型巨大,丹妮說它像闆磚簡直絲毫沒有誇張。
克魯伊夫想起他在另一個時空裡見到的“手機”,想起那又輕又薄的質感,靈活多變的各種功能——簡直太科幻了。
不過,他記得那手機背面有個被咬過一口的蘋果。
他确定自己以前是見過這個标志的,但就是想不起在哪裡見到過。
這麼想着,克魯伊夫循着習慣,伸出右手,在自己的被單上敲了敲。
結果被丹妮誤認為他的煙瘾犯了。
“你難道忘了桑切斯醫生叮囑你的了?”妻子幽怨而嗔怪的聲音傳來。
克魯伊夫慌忙道:“不抽了,我絕對不會再抽煙了。”
在住院休養的這幾天裡,克魯伊夫與大夫認真地談了一次,得知他心髒問題的90%都來自他這二十多年的煙瘾。
當時桑切斯醫生很嚴肅地告訴克魯伊夫:“從今天開始,你隻要再碰一支煙,就相當于今天這場手術的努力完全付之東流。”
“我明白,”當時克魯伊夫認認真真地做出保證,“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東西對我來說太重要了。”
比如家庭,還比如,足球……
“以前我總是給自己找各種借口,覺得這東西可以幫助自己抗壓。明知它會帶來癌症,會引起心髒問題,我卻對這些問題視而不見……
“但現在我很清楚:你不可能在做了傷害自己的事之後,還能逃掉懲罰。這懲罰可能是在幾十年後,也很可能就在明天……”
他說這話的時候,腦海裡總是回想起那天經紀人亨克痛心疾首的樣子,告訴他:他和隊友皮埃特·凱澤爾,都死于吸煙引起的肺癌。
當時他實在是無法鼓起勇氣,去網上搜索自己的“生平”。他生怕自己一旦看見了,餘生就完全定型,自己從此生活在那個“既定命運”裡,失去一切自主。
隻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