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可有可無的小吏,瞬間成為局面的關竅。趙崇約不得不承認,自己當初看走了眼,沒算到這一層。
夏紅蓼覺察出不對,“那皇後尚是太子妃的時候,為何不出面相保?現在盧更生都在幽州幹了一年,她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堂哥能做自己的馬前卒。”
趙崇約又是長長一歎。
“因為當初陷害他一朝蒙塵的,恰是盧家子弟啊。”趙崇約将文書放在油燈旁,提起擦腳布着襪履,“最近落翮山那邊又鬧得兇,州府得派人去剿匪,我真是想想就頭疼。”
夏紅蓼披了寝衣,手擎燈盞,為趙崇約按摩太陽穴,“夫君讓許楓橋去不就好了?他可是幽州神武軍裡退下來的健兒,前些年馬球和大射,都一馬當先。”
“哦?讓許楓橋去,他能把落翮山掀翻了。”趙崇約呵呵笑道,“有時候這剿匪啊,不能太過。許楓橋于武道精益,為人處事卻恍若稚子,不明白事情該怎麼辦。好刀該有刀鞘,可我看着,府衙裡目前還沒人能壓得住他。”
“也是,總不能夫君你親自去。都說這英雄難過美人關,有了妻兒老小,自然也好拿捏,夫君為何不試?我屋裡還有幾個雲英未嫁的丫頭……”
“夫人想到的,我能沒想過麼?”趙崇約喟然歎道,“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我屢屢向他示意,他都不在乎,隻說能在府衙當個牙将,已經是莫大榮幸。要不是汀鶴早早提醒我,要我以他弟弟做人質,隻怕連我也壓不住他。”
夏紅蓼拿此人沒辦法,她是趙崇約的賢内助,多年來閱人無數,頭次見許楓橋這麼稀奇的。
人的喜好一旦隐匿,便無法投其所好,更無法找到命門。
“再說吧,剿匪還不急,前面幾任刺史都沒做成,我急什麼。”
婢女撤下水盆,夏紅蓼剪燭,居室為之一亮,“希望這次也能順順利利的,每次剿匪都是好大一筆支出。什麼時候能沒有匪患就好了。”
“不可能。”趙崇約蓋上衾被,從帳鈎裡拿下簾子,“沒有匪患,我可怎麼回京師呢。”
盧蕤準備安寝,早上他着急忙慌把賬本還給顔煥,下午上墳回來,才有時間整理被阿福弄亂的詩稿書箋。
這些箋紙顔色各異,盧蕤自小喜歡奇思妙想——把各色花瓣放入紙漿裡,不就能做出彩色的紙箋麼?桃花箋、連翹箋、紫蘇箋、淩霄箋……顔色不同,氣味也不同。
知音少,弦斷無人聽。
他總喜歡孤芳自賞,時至今日方才明了,逃避永遠不是辦法。
他不能再這麼逃避下去了。
紙箋疊好後,被他收入木盒之中。
玉韫椟中,等待時機。
次日,正月初二,盧蕤做足準備。這次,他拿的是幽州特産的燕脂。
幽州地處燕趙之地,盛産藍草。這種草經過加工,便是聞名遐迩的“燕脂”,傳入中原,人們也稱呼其為胭脂。
幽州的燕脂顔色深厚,和京師以及中原的不同,這些年趙崇約作為刺史大力推廣種植,燕脂也成了每年進獻的貢品之一。
夏紅蓼出了名的愛美,下面的人投其所好,顔煥就是最通透的一個,能在衆多燕脂裡挑出最适合夏紅蓼膚色的那款燕脂。每次顔煥挑完,那一款都會脫銷。
事實證明裙帶關系自古以來就堅不可破——盧蕤昨日瞟了顔煥一眼,那人用珠玉椟子裝着的,不是燕脂還能是什麼?
但盧蕤心知肚明,顔煥這麼做,也不會走得太高,因為若是媚上能有無盡好處,人人都會有樣學樣,到時候夏紅蓼就會有用不完的燕脂。
是以此招可用卻不可濫用。
趙崇約剛起床,聽聞盧蕤拜訪,霎那間神清氣爽。夏紅蓼困倦地伸着懶腰,雙目迷蒙,“夫君,你這是怎麼了?”
“盧更生來了,昨日我忙得很,竟忘了找他,真是罪過。”趙崇約忙着正衣冠,“夫人莫驚慌,為夫去去就來。”
夏紅蓼倏地又躺了下去,這次少不了又有燕脂,她掐指一算,家中的燕脂能用個十年八年的了。
趙崇約從不把喜好示于人前,倒把她愛裝扮搞得滿城皆知,好一招李代桃僵。
好在夏紅蓼不計較,又抱着棉被沉沉入眠。
送燕脂總比送金玉寶石來得輕,趙崇約心如明鏡,若他貪污受賄被人抓了現行,他和夏紅蓼都得下獄完蛋。
既然不可避免,那就最大程度減輕。
趙崇約走到中堂,盧蕤正襟危坐等待已久,起身行禮。
盧蕤朝趙崇約使了個顔色,趙崇約當即令四周的婢女退下,“更生今日,是有什麼要事要同我說?”
穿堂風翩跹掠過堂内的臘梅,吹來一陣清香。
盧蕤呈上一盒燕脂,趙崇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這明顯不是趙崇約想要的答案。
“更生也學顔炳文?”趙崇約笑道。
“是,也不是。屬下知道府君近些年一直因為山匪焦頭爛額,每年入京的上貢車隊,免不了會被山匪搶掠。蕤有一計,府君可一聽。”
“你有什麼計策?”趙崇約這才來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