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樓地牢—

自從上次重犯暴亂，南樓地牢内就一夜之間加了多重防護，裡裡外外上了好幾道鎖不說，就連那唯一能窺見天光的小小窗口，都被厚實的棉布包裹遮掩。

唯有擡頭費力看去時，才可瞧見細微的光亮從外照入，而小窗之内依舊是一片昏黑。

到了午後三刻，南宛裸-露在外的沙地，早已被烈焰炙烤的滾燙，可南樓之下的地牢内卻還是那般陰寒幹燥。唯有偶爾幾縷熱風從窗戶縫隙間吹入，寒林商方覺自己仍身處在這炎炎大漠中。

仰頭呼出一口熱氣來，被悶在這地牢許久的寒林商額頭早已被汗珠浸透，散亂的鬓角更是因此打濕混作一處，顯得格外狼狽。

然而，比起渾身崩裂又二次重創的傷口，這些惱人的汗水，似乎也不算什麼了。

為了減輕疼痛，寒林商隻得盯着虛空一處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也是在這時，地牢上方的小窗外突然鬧出了些動靜來。緊接着，寒林商就看見一條男人胳膊在扒開棉絮小心探入，随後一張熟悉的臉孔出現在窗外。

“喂，烏木，寒林商？”

小小的窗口突兀的響起了那木察的聲音，這動靜在風沙的遮掩下并未被牢役們發現，卻被寒林商聽了個一清二楚。

雖說南樓地牢自建造以來便嚴防死守，一般人更是不知道裡頭的布局。但盡管如此，那木察還是靠着自己的好人緣，得知了地牢窗口的位置。

“寒林商，是我，那木察，我來就是想告訴你，公主現在已經知道了你被關押在地牢的事，估計再過不久就會過來了。”

依照寒林商的計劃，目前南宛上下能毫無私心接近溫樂言的，也就隻有一個沁竹了。

因此，他早早就讓那木察去通知查穆一聲，以便将消息更順利的帶給溫樂言。畢竟在那木察的印象中，寒林商雖為人冷漠了些，卻絕不會肆意殺人，這時候要是再因為這事被折磨緻死，委實太冤枉了。

一聽溫樂言會來，寒林商面上的冷漠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由内而發的感激與欣喜。

“如此真是太好了，那木察，多謝。”

簡簡單單的一句感謝，讓那木察愧疚更深，“其實讷都跟我說了，你之所以會狂性大發都是因為體内被下了毒。雖然現在毒素已經徹底清除了，但事關那幾條人命，南宛子民終究是不會放過你的。”

聽那木察這話似是把自己排除在外，寒林商有些驚訝，“我殺了那麼多南宛子民，你難道就一點不恨我？”

扒開窗戶縫隙，那木察趴在陰影處的沙地上，頗為無所謂的聳肩。

“或許你不相信，但比起你，那些子民手裡的人命并不比你少。據我所知，這些年來他們以山谷神明做餌，所犯下的罪孽可遠遠不止‘預言’那一樁罪。”

“……難怪。”

“難怪什麼？”

寒林商搖頭，“沒什麼。”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最要緊的還是想想該怎麼順利的把你帶出去......”

話說到這兒，那木察本想繼續商量寒林商之後離開南宛的事，卻在這時聽見了外頭牢役開鎖的聲音。

“不好，有人來了，等會兒再說。”

眼睜睜看着那木察趴好後，寒林商再轉頭時，恰巧看見過道内被牢役領進來的崔明珏。

今日的崔明珏，依舊是一身青衣風度翩翩，隻是眉眼間卻被濃濃的愁緒填滿，看着損了幾分溫潤，更多了些陰郁之氣。

從過道走至牢門前的這條路上，崔明珏始終沒有吭聲，他就這麼好整以暇的看着寒林商受苦的狼狽模樣，似乎唯有如此，他心底的怨氣才會少上那麼幾分。

此時此刻的寒林商，已再無過往的威風凜凜，樣貌俊美。相反的，卻是滿身傷痕、一片狼藉。

當一束束日光從窗戶縫隙之中徐徐灑下，站在過道之中的崔明珏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那束陽光覆蓋在寒林商背上時，是如何照亮了那上頭淋漓的血痕。

或許是被外頭的風沙吹的狠了些，窗邊原先緊緊包裹着的棉布竟意外的被吹開一道縫隙。霎時，炎熱的熱風攜着暖陽照耀在寒林商的後背，滾燙的溫度立時曬紅了他背上的傷口，痛的他渾身一顫。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過道上的火盆離寒林商總是意外的近，前有火盆取暖，後有暖陽炙烤，腳下又傳來地牢特有的陣陣陰寒，冷熱交替間，折磨的寒林商額間熱汗越滴越多。

也是在這時，看夠了他受苦的崔明珏才緩緩起身上前。

“依照南宛規矩，凡是犯下重罪者，理當在被重責36鞭，72刀後再當庭處死。如今這鞭打寒将軍已經忍下了，隻是不知那72刀，是否還忍得下去，畢竟這與活剮無異。”

聽崔明珏說完這話，被吊在刑具上無法動彈的寒林商，費力的擡眸掃了他一眼，“三殿下今日倒是有閑心來這看着某受刑，怎麼，是沒收到陛下派來的信件嗎，能在南宛逗留這許久？”

提到那封信件，崔明珏的溫潤表象被寒林商的一句話輕松擊破，“寒将軍如今都已經是階下囚了，卻還能知道父王信件的事，可真是手眼通天啊。”

“不過是猜測罷了，隻是看三殿下這反應，看來這信件之事是真的。”

“......”

瞧着寒林商面上的諷刺，崔明珏隻覺心火難消，當即也不再與他虛與委蛇。

“就算是又如何，如今南宛王已死，王都群龍無首，死士又被我所用，哪怕我此刻離開南宛，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損耗。但寒将軍就不同了，犯下滔天大罪的你，也不知能不能活着走出這地牢。”

南宛子民有多愚昧，二人皆心知肚明，若寒林商當真留下，那麼就算他這次能在酷刑中僥幸存活，可單看他寒林商的身份，以及這張被毀容的臉，也注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對于那些南宛死士，崔明珏雖早有棄之不用的念頭，卻也無法否認隻要自己在南宛一日，那麼這些死士就能有一日為自己提供便利。到時，就算南宛真出了什麼大亂子，隻要有這些死士在，他就能帶着溫樂言平安回到大渝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