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銳不可當的戰友同袍,都最終因與南麓的深入接觸,不敢置信、質疑、沉默,相繼離開了他,郁溪山也是其中的一名。
他很清楚自己的立場,卻不知道眼前的紀凡潇在經曆這些後,還會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代戰的喉頭滾動了下,卻最終沒有說出口,他道:“所以你的問題是。”
紀凡潇問:“我想知道那些因為顯形彈被判定為亞種的人們,會怎樣?”
代戰看着他:“如果是鎮殺呢?”
紀凡潇的拳頭捏緊了,他感到自己口腔兩側的肌肉也牽緊了起來。他沒有說話,卻感到車内其他戰友的肢體也僵硬了起來。
代戰轉過眼神道:“别這麼緊張,你把軍隊當什麼了?先控制起來,确保他們和身邊普通人的人身安全。至于後續,也會根據他們的亞種形态采取适宜的措施,盡量回歸正常生活。”
接着代戰瞟向一旁屏息凝神的宋喜,後者松了口氣道:“報告隊長,我沒有問題了。”
裴張的心卻攥緊了。
他看着代戰平靜的側臉,感到一種對未知的恐懼。
從三位将軍的口氣來看,顯形彈的發射是北域早就明确知道将要發生的,所作的準備,也不過是在此時此刻進行人員集中和收編。
這意味着北域對于境内存在的亞種,根本沒有其他提前判定的手段。
況且從軍隊的編外亞種生存狀況看來,那種程度的生活控制,又怎麼可能回到曾經平穩的工作環境與社交生活。
隻怕後半生與囚籠無異。
裴張正兀自思索,卻忽覺紀凡潇的平靜過于可疑。
正在他躊躇之際,就聽見紀凡潇輕聲道:“别出聲。”
接着他的眼前,一副古老泛黃的卷軸呈現在視網膜的投屏之上。
從眼神聚焦可以看出,宋喜那邊也能看到一些事物。裴張接着看向角落裡沉默的薛玉琨,大概可以确定是這家夥翻出了什麼機密,邀衆人同享。
裴張看向代戰,隊長的視線卻看向窗外,并不言語。
裴張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卷軸,聽見機械人聲:“以下是您查詢的卷軸,啟明計劃。”
最初那原本隻是一隻與其他牧羊犬無異的邊牧,成日自由地奔跑在草原上,倚靠自己機敏的反應,收攏上百隻羊群。
他享受伏在草原毛茸茸的背脊身上的風嘯,也渴慕大團大團就覆蓋在頭頂的雲層。
然而有一天,還是少年時期的他被一夥戴着眼鏡的家夥帶走了。
農夫的神情很是為難,最終卻接過了手頭沉甸甸的金塊,看着籠子裡被帶上車的他,臉上的表情也沉甸甸的。
他于是來到了不再有雲層和風聲的實驗室,這裡常年涼爽無風,看不見任何活物,無論是枝葉茂盛的樹木、俯身輕搖的草叢,還是他咩咩叫的羊群。
起初他隻是呆在自己的籠子裡,每天會有人固定負責投喂,并帶來一些玩具。
後來則不同,他需要答對相應的問題,準确記住卡片上的問題順序才能夠得到食物,在這裡,他的編号是087。
他的表現一直很好,至少從牆後其他動物的叫聲可以得知,他的學習速度堪稱頂尖。盡管如此,表現優異的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對的是什麼。
在087記住了足夠多的東西,并識别了其他與他命運相同的動物名稱與習性後,開始被套上複雜精密的儀器。
這些東西好似溫柔地對他進行着腦部按|摩,又好似尖銳的刺,針紮般突入他的腦子,叫他在夢裡也神經震顫。
087最後一次清晰的記憶,是那天晚上他獲得了久未謀面的大餐.
他坐在飯桌的中央,頭頂着一頂小小的皇冠帽,負責照顧、投喂、教學、檢測的人們,還有一位看起來身份高貴的先生,都環坐在他身側,為他吹熄生日蠟燭,。
之後087便在飽食後的眩暈中,被推進的手術室,失去了意識。
醒來後的一切變得模糊。
作為實驗室裡學習能力頂尖的邊牧,他絕不可能弄錯,自己是一隻純白的邊牧,醒來後卻有了棕色的斑點。
087以為自己患病了,努力地撕扯着那些棕色的毛發,直到露出下面裸|露的體毛,直到被那些熟悉的人們抱在懷裡,輕輕安撫。
他的表現似乎讓那些人們格外高興,他們輪流上前為他展示新的玩具和吃食,說服他接受自己棕色的毛發。
其實也沒什麼關系,隻是在青春期擁有了新鮮的花色而已。
懷着這樣的念頭,他接受了自己的怪異。而從這之後,他卻時常記不清許多事。
之前學習過的内容,複述時總有缺漏。就好像一塊明知存在的溝壑,卻模糊地無論如何也無法拉近看清。
面對他的煩躁,實驗室的人們表現出非同尋常的寬容。
從前,隻是計算錯誤或記憶錯亂,便可能得不到晚飯。現在卻隻要能夠成功複述一二,便可得到豐盛的獎勵。他于是也不再計較這許多疑窦。
然而他的記憶卻在此後不久,變得更加混亂。
他隻記得兩側的人們高聲叫嚷,似乎在争執着什麼他聽不懂的事物,他又一次被推入了那個叫人昏昏沉沉的房間。
這次醒來,087看見正對着自己的鏡子裡,呈現出一張人類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