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是一年過五十的老媪,領了數十個扈從,刺史府的外面也大張旗鼓地排着三輛馬車,各有一車夫立在車旁。能有此般陣仗的,若非皇親貴胄,定為權勢滔天的人物。
晞婵來時,無意朝府門外張望了一眼,瞥見那為首的馬車上,李字旗幟随風飄揚,威儀震懾。
她略一沉吟,回頭淡然邁上台階。
前堂燈火通明,那老媪見她身影,臉上登時喜色顯現,從客座上下來,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才道:“這位便是晞婵姑娘吧?果然如傳聞那般标緻可人,美人無雙呀。”
待穆廷年說明來人,晞婵笑了笑,讓婉娘小心将那老媪扶坐回去,望了眼院中整裝待發的數十名家仆,心中一轉,不由暗自松氣。
還好婉娘她們動作快,已提前将她的行囊收拾妥帖。
趙媪笑道:“老妪此次來豫州拜訪,是受郎主所托,恭尋通曉音律的才能之輩,偶聞姑娘竟可彈得《姻緣錯》一曲,老妪情切難眠,這才深夜拜訪。實在是此曲失傳已久,我家郎主又與司徒大人有賭約在先,眼看十日之期就要臨近,不知姑娘可否通融一下,随老妪趕往荊州救急?”
她擡手一揮,那名端着木匣的随從便走上前,站至堂中,将木匣打開,微微斜低,裡面放置的東西瞬間暴露在衆人眼前。
前堂裡有幾名仆從不由自主地小聲唏噓起來。
竟是東海夜明珠,如此大的一顆,那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這是我家郎主的一片心意,還望使君和姑娘笑納。”
穆廷年端起茶,垂眸沉思良久,觀了一眼晞婵的神色,才不緊不慢道:“不瞞李校尉,我也碰巧聽得賭約一事,本欲隔日相幫,畢竟我與李校尉雖不曾面見,但我與随侯,那可是生死交鋒的相愛相殺,隻如今豫州情勢危急,并州軍來勢洶洶,我若再将女兒送往荊州,又如何放得下心?”
“這……”趙媪神情一頓,面上犯難起來,“使君所言,老妪雖不涉打打殺殺的生死場,但足以明白其中兇惡,再則,打開天窗說亮話,穆刺史與我家君侯的恩怨确也橫在其間,若是往常,老妪定傳報君侯再作商議,可今日此情此形,使君危境,郎主賭約,都是刻不容緩的急事......使君看,不若這樣。”
她心一橫,道:“老妪現令人修書一封,傳信荊州,晞婵姑娘便先随老妪後往,您二位若有定奪,李家定将姑娘好好送回。如此一來,也算兩不相誤,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姻緣錯》于李箖琅是何等重要,穆廷年心中有了忖度。李覃又多加敬重,有趙媪一封信加持,如此更是穩妥。
晞婵道:“父親,女兒也覺尚可。早聞随侯英雄蓋世,氣量更非常人所有,此番若能前往相助李大人,随侯定以禮為謝,助我豫州之困。”
趙媪面色難看,但也隻能硬着頭皮笑道:“姑娘說的是。”
旁人誇贊她家君侯,從未像今日這般令她良心不安!
君侯行事,殺伐果斷,更是愛憎分明,即便助了郎主,也不見得會出兵救援豫州。
她來時,可是得知豫州如今正如案闆上岌岌可危的魚肉,任人宰割。
更遑論,那豫州刺史穆廷年曾卑鄙用計奪了荊州一郡!
也罷,且行且看,先應付了十日賭約。
至于援助豫州一事,若君侯不應,再與郎主禀報就是。
君侯一向敬重郎主和夫人,即便年少封了随侯,也依舊待父母親尊敬如常。結果尚未可知。
當晚,晞婵隻帶上婉娘,同那趙媪上了馬車,一行人連夜啟程趕往荊州。
上了馬車,晞婵掀開窗簾,刺史府外火把熊熊,府上仆從皆眼含濕潤,表情嚴肅,敬重看着階下馬車。穆廷年追至窗下,長歎不已:“驚驚啊,為父愧對你死去的亡母!竟将你遠送......”
他撇了眼不遠處候着的李家人馬,垂首悲憤,未再往下說去。
晞婵彎唇一笑,眸似流光,竟比那火光還要璀璨:“父親,您多慮了。阿母若是知曉,定會在天上替驚驚保佑您和兄長平安喜樂,也敬重您的深明大義,就像豫州百姓感激您一般,驚驚也很驕傲,能有您這樣一位父親。”
穆廷年忽地背過身去,晞婵隻見他手臂稍擡,仿佛是在擦去鼻尖上的一粒灰塵,半晌,他回過身,不再傷春悲秋,而是低聲細細叮囑。
“你外祖母家,就在荊州襄陽郡,若得空,可去看望看望她老人家。”
晞婵怔愣一瞬,笑着應下。
一衆人等整頓完畢,當即風雨兼程地往荊州地界去了。
不過隔日,荊州就來了信。
鄭源等人端坐堂中,一邊急切等候着穆廷年拆解信封,一邊面面相觑。
先前他們猜度,若是李覃肯援助,八成是用“西襲山東”之計,偷襲并州,将那蔣濟引回即可,如此一來可樊圍自解,二來也可避免兵力耗費。
可待穆廷年拆開信封,卻是臉色大變。
蘇崇哪受得起激,當即猛站起來,虎目圓瞪:“怎的?可是那李覃拒了去?”
鄭源也蒲扇不停擺動,面上不甚冷靜。
卻瞧穆廷年昂首大笑兩聲,擺手令他坐下,道:“王侯将相,能有李覃這般野心志謀的,當如猛虎過境,片甲不留。”他将信撂放在桌,往後靠。
在蘇崇又要暴起的眼神下,慢聲道:“荊州軍已克日啟程,将攻并州。”
“這......”鄭源皺緊眉頭,忽而沉吟道,“未免操之過急。可若是李覃當真吞并了蔣濟的勢力,這天下,怕再無人能抵擋......”
堂中一陣死寂。
穆廷年飲了口茶,揉着太陽穴,嗓音沉靜:“我等雖與李覃結仇,但日後如何,尚未可知。今日他肯助豫州,多因李校尉所托,倘若他日後要趕盡殺絕,我豫州數萬萬軍民,隻要恢複元氣,也不是沒有勝算。”
“無論如何,如今豫州困境解除便是好的。爾等回去之後,盡快吩咐下去,操練軍隊,休養生息,切莫懈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