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未點燈。
李覃目力驚人,即便如此,也能借着月光穩步行走。
她見他上了二樓,穿過三層書架子,繞到後面,将她放在距離書案不遠的窗台。窗台上應是鋪有毯子,觸及光滑生溫,這裡緊挨着窗,月光正盛。
晞婵端坐在毯上,脊背挺直,似是禮節如此,也似是不敢冒犯,隻乖巧占着那一處,雙手輕輕放在身前,嬌面含驚,秀唇微張。
美人淡淡憂,君心如兔,水如銀。
李覃正欲轉身,常年把弓握劍的手掌,忽有一滴水珠垂垂而落,沿着他的手背脈絡,慢如沁透地扣入指間,濕入骨頭。
仿佛在下一瞬,就會搖搖墜落,脫離他掌間。
思此,他手指稍動,下意識将那滴玉珠輕柔抹消在指腹。
晞婵不知,依稀看清眼前的男人親自去找出火折,點上書燈,竟也坐在案前,攤開一卷竹簡,支頭瞧看,不由一愣,問道:“君侯不回去就寝嗎?”
他好像喝了不少烈酒,方才抱她,酒味特别濃。
他眼皮掀也不掀,淡淡道:“你莫管。”
“......”
不管就不管。
她也不敢管他。
“隻是怕你明日起來頭痛。”她小聲說了句。
聞言,他施施然擡眸瞧她一眼,複又垂下,繼續看兵法陳論。
約莫過了一炷香。
晞婵悄悄下了窗台,正欲告辭,卻見斜靠在案上的高大男人雙目緊閉,一手支頭,一手還握着書簡,像是睡着了。
她想了想,輕手輕腳地走過去,雙手拉起一旁的披風,向他後背貼去。李覃習慣睡時戒備,嗅覺感官也是極為靈敏,忽聞一陣香風襲來,當即睜開雙目,眸若寒冰。
晞婵大驚失色,被他拉至腿上,鎖在身前,脖頸肩上,一條手臂橫伸,不可撼動地将她向後壓。
他掐緊她的脖頸,掌心向上稍稍用力,晞婵呼吸亂了。
“意欲何為?”
她說不出來話,細指伸出,輕輕指了指掉落在地的披風。耳邊鬓間的灼熱吐息,仿若最濃稠的血液,讓她遍體生寒。
也莫名的,在心上生出絲絲縷縷的苦悶。
要讓李覃這樣的人放下戒備,與她父親握手言和,難度不言而喻。
她到底該如何做,才能讓李覃有一絲一毫的放心?
李覃微愣,神色不甚自在地松開晞婵,卻并未主動将她大力推下,而是向後靠,沉默揉起太陽穴。
他今晚飲酒過多,醉意上來,竟忘了這是在李府,不是在帳中。
良久,腿上的女郎仍舊沒有動靜,他不耐望去,卻見跌在他胸膛前的人兒,正目光灼灼地擡頭瞧他,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不然他為何會心中一揪?
“人之初,性本善,”他忽然啟唇,冷道,“下去。”
聖人之言,終歸是有道理的。李覃想,這大概就是為何他不忍推下晞婵的原因。
晞婵不明所以,但眼眶頓時紅了。
她被慣養長大,何時被人這般兇狠的對待?
卻也知眼前人是李覃,不是旁人。她默了默,便音若哽咽,堅韌如絲地道:“我知君侯不喜,若覺煩擾,晞婵往後定不再靠近。隻有一言,晞婵此行,除卻協助李大人,也不乏摻有幾分自己的私心。”
李覃看她。晞婵也看他。兩道截然不同的眼神交織,猶如冰火。
閣樓夜有玄冰,獨坐書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将書簡自左手換作右手,腿上嬌軀軟無力,狀似深夜房中燭火。
微火慢勾,攀身遮雲。
“君侯英雄蓋世,驚驚深仰慕,願以綿薄微力,報君侯優容。”
話罷,李覃心中一亂。
他凝目,擡手欲觸雲夢花容。晞婵卻翩然起身,揚長而去。
......
此後幾日,李覃極少瞧見晞婵的身影,即便偶然遇見,她也是微微一笑,一如往常那般行禮慢走,不見慌張。更不見起伏。
對誰都一樣,柔笑若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