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他就不該來,終究是他來的不巧了。碰上人家在這思念小娘子。
不待段灼憋出一句安慰話,李覃猛地站起,握劍闊步進帳,氣勢濤濤,全然是先前那副英雄風采,仿佛剛才隻是段灼的錯覺。
“傳令下去,即刻休整,連夜趕往魏興!”
段灼在後面喊:“不回襄陽了?”
帳子落下,無人應答。
......
卻說晞婵自那日起,隔日一早就帶上婉娘,乘上雇來的馬車往襄陽探親去了。
外祖母痛失愛女,又多年不見她的兒孫,見晞婵生的我見猶憐,心中頓時更加喜愛,足足留晞婵在家中住了三五日,才肯放人離開。
并托了蘇賢雲帳下的部将親自護送。
但軍中公務繁多,路程行至一半,忽有急情追來,見那部将神情不善,想是情況緊迫,晞婵就溫聲勸告,讓他返回應對了。
畢竟突發情況最是耽誤不得。
時多流寇,戰事頻發。一行人安全起見,繞道而行,盡量避開混亂交戰的地方,由此一來,車程也相對緩慢。
三日方到上庸地界。
城中百姓奔走相告,說是薛棣敗逃,段灼大獲全勝,連夜追擊,将其斬殺在微陽城下。
聽到這個消息,婉娘喜不自勝,望向端坐困倦的晞婵,道:“既如此,想必君侯也平安返還襄陽了。”
馬車辘辘滾動,卷起塵土。
晞婵懶懶地擡了下眼,奇道:“随侯果然厲害,不過短短幾個時日,就籠絡了他人的真心。”
婉娘讪笑道:“老妪這不是瞧着,每次女郎有難,君侯都碰巧出現,心中不自覺就生出幾分敬意嗎?”
這下晞婵不說話了。
臨近黃昏,鴉雀寒飛。
正是行路途中,錯亂的腳步聲陣陣回蕩在林子裡,車夫茫然扭頭去看,登時大驚失色。
隻見不遠處,忽從道路兩邊的坡上,狂奔下數十個握劍揚矛的非正規軍,叫嚣着朝馬車沖來。
這裡臨近武當山,山上有道觀,流寇多藏于山間密林,不敢上山去,就下山來,若人數較多,也會選擇擇地建造塢堡,防禦壯大。
不成想小心幾日,還是遇上了。
晞婵在車中不明情況,隻聽得幹戈交戰,刀劍捅破身軀的猙獰聲響。慘叫聲接連響起,場面混亂不堪。
殷紅的熱血一道又一道噴濺在車簾上,恐怖如斯。
手無寸鐵,無法自保。婉娘吓的血色盡失,雙臂顫抖地抱緊晞婵,兩隻眼珠子緊張的四處亂轉,不知所措。生死當前,就是想冷靜也冷靜不了。
晞婵也心亂如麻,一張小臉花容失色。她從未見過這種場面,仿佛能不能見到明日的黃昏,隻消一個呼吸,也取決于蠻徒的刀劍,而不是自己的心願。
這種命運掌握被迫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覺,讓人絕望又希望。
前世就是如此。那日她外出貪玩,與家中仆從走散,獨自一人迷路在荒林,漫無目的,野獸凄厲。她想過河,也隻能過河,身後就是疾奔接近的野狼,遠在山上時,她就望見了那雙綠目。
但河水又臭又黑,最重要的是不知深淺,當時機會緊迫,周邊也沒有樹枝容她一探究竟,若是河水深,冬日寒涼,跳下去凍也凍死了,何況她還不習水性。
她又急又怕,甚至想跳下去一了百了,總比被野獸撕咬吃了的好。這就是絕望。但與此同時,她越絕望,就越希望有一個英雄出現救走她。
不論美醜,不論善惡。
然後徐昴出現了。
他那年十六,背着一捆柴,布衣草鞋。
瞧見她的困境,毫不猶豫地跳下河,背着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她淌過冰河,親送回家中。
再相見時,他身上卻傷痕累累,是因為沒有及時砍柴回去,被他那酒徒父親用柳條抽打的。
從那時起,她就對那些前來求娶的人聲稱。
——嫁隻嫁第一枭雄。
自認為唯有皇後,方能一世無憂。同樣的,也有權決定他人生死,再不面對那種命運無常,不在自己手中的絕望。
今世她從未想過這些,也不那麼想。
可重新來過,一切都還不是定局,自己就要這樣死了嗎?
突然。
車簾被人倏地掀開一些。
晞婵驚恐擡頭,在婉娘懷中,愣愣地望着那人。
男人身姿挺拔,胸脯橫闊,修長高大卻不粗犷,半蹲在簾外,右臂向後,掌握劍柄,寒光逼人的鐵甲穿戴整齊,英武神威。
往這一擋,日光全無。
再觀他相貌英俊,劍眉斜飛,輪廓冷硬且棱角分明,射視而來的目光銳利無比。玄色戰袍獵獵作響。
他沒有開口,隻看了一眼,稍作停頓,就放下車簾,轉身跳下馬車。
不過半炷香,外面就寂靜無聲。
血腥味濃重。
李覃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