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些她沒再對李覃提過一字半句,他慣懂打打殺殺,哪裡了解後院那些彎彎繞繞。以往她跟着徐昴,自是見慣人情世故。
再則她該知進退,不好再得寸進尺,望他庇佑,不論如何,路總是靠自己走才能安心。
多事怕他厭煩。這點晞婵自以為自己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她仍懼怕李覃,但如今能做到和平相處,他也似乎不再對她抱有偏見,已經是一大進步。
待她用畢,李覃不輕不重地将碗一擱,淩目上下審視她兩眼,語氣不鹹不淡:“為何有男子玉珏?還是半塊。”
他這人,最是厭惡欺騙。
晞婵神色稍愣,落在生性多疑的李覃眼中,卻成了心虛。若是尋常玉珏,無情無感,何來細撫,而今問起,竟有癡怔,玉珏哪來,他心中已然有數!
不待晞婵想出什麼,他倏地站起,擡她下颌,聲若凝寒:“你若近孤,就不可讓其他男子占據你心神一分一毫。你若遠孤,就不可故作姿态,引孤為你作弓化刃。晞婵,你當真以為,美人計對孤有用?”
他是何等精明人物,在武陵驿那一夜,她的心思半真半假,已如雪中紅花,被他拈在掌中揾弄。
也如她所願,沒有再顧及親人重聚,母子情深,族中壓力,将陸卓皓大加懲戒,又因她一句難眠,将其絕情趕出李府。
事情本不應該這樣。
但他還是做了。
晞婵望他,忽想起房外有一孤樹,風雨飄搖,前不久因根敗花朽,無人在意,沒有人願意看護,偶有路過仆從踹上一腳,形勢艱難。
雖在瓢潑大雨天,借着大風掉下一枝枯木,砸了往日踹它的人一頭,但雨過天晴,大風過境,它依然不得不紮根在那方土地,仆從還是踹它辱它。
仿佛要将這棵孤樹,溺死在唾液他鄉。
她知李覃深意,也知自己懷柔在先。惹上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晞婵眼尾懸紅,瞳仁裡倒映着似要就此掐死她的人影,吐字艱難道:“我心昭昭,堅韌如絲。在上庸時命懸一線,是君侯拯救安撫,救命之恩,晞婵從不敢忘記。也一時後怕,向君侯表露情怯,卻不想君侯竟這般想我,将我視作工于心計之人。”
“我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何身份,謹言慎行,也從不敢妄圖憑一己之力,消弭君侯與家君的恩怨,讓君侯為我做什麼。”她聲音慢了下來。
“晞婵,有自知之明,從今往後,不會再輕易表露心迹,以免惹君侯厭惡。”
李覃聞此言,不僅沒有繼續逼問的氣勢,反倒心中有說不上來的悶堵,憋在胸口,不上不下,聚集成一團烏糟糟的雲氣,往筋脈裡橫沖直撞。
他擰了擰眉,手上将滑膚溫骨驟往上擡,意欲對視。晞婵卻将臉往側一别,從他指節上溜走,眼睫低垂,目視玉簟,再不願看他一眼。
那睫毛上的濕氣,猶如從花髓中流出來的晨間蜜露,隻待晚間霧濃胭脂散,去鬟妙不語,驚起一灘美人淚,花枝亂顫。
榻上玉簟接住溫熱。這次那滴淚,與李覃毫無關系,卻又像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
他無可奈何,又不願拉下臉,索性負手側過身,沉默不看她,俊臉青紅交加,像在權衡。
可晞婵頭暈扶額,向下倒去時,他卻手比腦子快地把人接住,用臂彎一環,旋身落榻,端坐借她依靠。一邊胸前香軟襲人,一邊臉色鐵青道:“我何時說過厭惡你?你是你,穆廷年是穆廷年,倘若你日後安分守己,我絕不牽連于你。”
晞婵神情一頓,卻是伸手推開他,起身皺蛾眉:“但他是我阿父。”
聽他這麼說,看來已是起了殺心,甚至在這時,兩年間已經和他父親積怨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她還聽得出來,他野心勃勃,對稱霸天下早就藍圖已布!
想到前世他稱帝後,父兄親族的慘死,晞婵渾身生涼。可無論是前世今生,李覃稱霸已是不可扭轉的大勢,父親如今雖已不再跟徐昴同謀,但前日的積怨卻是還在,這該如何是好?
她定睛瞧着李覃,靜觀他是何态度。
但眼前男人并未有任何松動,冷笑道:“那又如何?”
隻此一句,盡顯枭雄之薄情寡義。但于情于理,卻又理當如此。晞婵凝眸。她确實和李覃沒什麼關系,又怎能期望讓他顧念這兩日的相處,一舉揭過。
沉默半晌後。
他忽然睨向她,譏笑道:“這回怎不對孤用計了?”
晞婵不解。
“那穆廷年,必須下黃泉,提前跟你說一聲,以免你日後毫無防備。”他眼中閃過一抹狠厲,又轉瞬即逝,戲谑道,“但你若得孤心,彼時說不定你穆家尚有一條活路。”
話落,晞婵莫名的喉間劇痛。
望向李覃的眼神,深深恐懼。
重活一世,她早就告誡過自己,既然前世深知枭雄的薄情,今世定不再嫁枭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