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吓的面如土色,也不問他為何出現在這裡,隻是急道:“這裡悶,我想出去走走。”
裴度隻有她能救了,李覃若是知道裴度隻身來此,事情隻會更加不受控制,彼時裴度的境地不消多言。
她連忙補充了句:“很快就回來。”
李覃垂眸冷笑,道:“為了裴度?”
不待晞婵回答,他将提來的酒瓶擱置在她旁邊的托盤上,忽而擡手,捏提起她的下巴,淡淡吐出一句話:“他欲搶親,已被府兵亂棍打死。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她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然眼前的男人似乎毫無說謊的姿态,平靜到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微不足道的小事,言語神情,又有譏諷之色。晞婵失了聲,忽地呼吸困難,雙目睜大,染着紅暈水珠,靠撐着被褥邊沿,才沒有倒下。
“你騙我......”晞婵再不能自控,朝他質問出來,淚水不要命似的往下流淌。她猛站起來,奮力向外跑,卻被李覃輕而易舉地用力扯了回去。
她反而冷靜下來,凝視着他,慢聲道:“我隻看他一眼。”
“不信?”他走去關了窗,步子有些踉跄地回了床榻前,二話不說将她壓在色澤喜慶的被衾上,酒氣鋪天蓋地。
晞婵大驚。
他似是已經醉到意識不清了,吐息灼熱:“你想殺我,既如此,我想殺他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唇上忽地一涼,晞婵直皺眉:“你這是做什麼?!”
見他依舊不起,她隻好出聲提醒:“君侯醉了,我讓人送你回去。”
然随便她怎麼喊,都不曾有一人進來。
意識到不對,晞婵拼命掙紮,顧不得任何,慌張又急促地推拒,試圖喊醒肆意妄為的高大男人,他的新婦在東堂,并不是她。
“君侯看清楚了,我是你弟媳,不是你的妻!”
話落,她身上那人忽然停頓了一下,轉而用陰沉寒冷的目光凝視過來,再無一點動靜。
直到晞婵起了懼怕,他才撤開站好,正當她以為就此結束時,卻見帷帳垂落,擋紅燭在外。
李覃倒了兩杯酒,逼着她喝下交杯酒,從始至終冷漠的像是失去所有記憶,隻記得她是他百般憎惡的人。
無論她怎麼掙紮,他都不肯放過。
晞婵心中,凄涼落寞,萬分苦楚堵在喉間,她咬緊唇瓣,抽噎不止,卻還是不受控地被迫随着他的節奏發聲。
身下落了紅。
也很疼。
他道:“你以為誰都像你那般狡猾薄情?我殺你最為容易,也最應當,卻随你鬧,随你東奔西走,到頭來......你竟當真要殺我。你怎知你怎知......”
似是話到此處堵塞心間,再吐不出來隻言片語,他又愧又惱的重複一遍遍,但總也無法在她耳邊繼續說下去,便沉默起來,蓄力勃發。苦于無奈,也隻得以此為牽挂,寄托惆情,撞醒她的心。
他也不需她知道,抛卻“應當”二字,至今不取她穆家老小性命,于他李覃,是何種孬事!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怨不得旁人,晞婵從未逼着讓他束手就擒。
是他禁不住她的把戲,明知不可,卻仍甘願沉淪。
由此,宿仇一事,自二人山盟海誓後,他從不曾在她面前提起,隻怕她寬心的同時,又因二人私情為他昔日創傷而介懷疼惜,可如今呢?
她對他的情,何至于此!全是他一廂情願罷了。
但換而言之,他确也不會就此放下血海深仇,這與胸懷無關。撇去自身幾近殘廢喪命的險境,這算是他李覃的胸懷。倘他毫無作為,任憑義兄慘死,他又憑什麼替義兄做主,算作自己的好事?
此等不義,他甯死不為。
因此兩人執手許意後,他打心底對晞婵有愧,隻恐日後要把那穆氏父兄如何,她心中芥蒂不可消除。
即便血海深仇在前,他也從未想過殺她。
至于嫁裴度,怒歸怒,他也情願體諒她,隻慶幸段灼去的及時。一切因那封信起,可除卻這個,她并無絲毫過錯,即便回了豫州,他也可當作賭氣,氣他放出消息要娶那林纖,甚至當着她的面置辦聘禮。
在這以前,她隻以為兩人依舊緊緊相依,卻不想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得知了這件事。因此就算再氣惱自己被她戲耍,他也還是行至半路罵了自己一句畜生,策馬狂奔千裡返還。
晝夜兼程,一刻也不停息。回來後,她竟已走了,再懊惱也無用,一切都已經不可挽回,隻那時解釋與她一二的機會也沒有了罷。
可線既已放進了水裡,他們又怎願毫無收獲的收線?
段灼去豫州叫嚣,本就是先前定好的計謀,唯一的意外便是晞婵竟回了豫州,親眼看着她父兄危難,又被“逼婚”,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李覃。
陰差陽錯之下,假話也成了真,暗謀成了刀子,若想如願割斷這般大費力氣籌劃的風筝線,便要将刀往前一寸。然晞婵忽回豫州,他趕在路上,無法瞬間與段灼下令,也無法立即到她身邊。
到了魏興,聽聞她回,他隻一想,便知她受了何等煎熬。那刀子每每割一寸,他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賈公他們團團圍聚,因此大喜,隻有他悶悶不樂。
誰又會明白,他的驚驚,分毫不知,隻知他是她的李仢深,是她該信任的依靠。
——他字仢深,是在偶有一日兩人在閣樓作詩說起的。
“深”字取“覃”的意。
然而算來,這些怨不得出此計的人,點頭的人是他,先賭氣不告而别的人也是他。抵達豫州府所在的都城外,已是段灼前去單挑之後的事兒了。
他尚未到時,便聽滿城風雨,聽她要嫁裴度。
她還要嫁!
有信在前,又聞此語,要他如何不怒?
因此聽兵士禀報,段灼竟将晞婵帶來營地,他雖不滿段灼擅自主張提供機會,讓他二人修好,但左思右想,腦海中仍舊是那個沒良心的小女郎模樣。
令他好不苦惱。
一見她,還穿着大喜的婚服,哪管什麼理智,充心填肺的感情一上來,便成了那樣。
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日後常給她點苦頭吃吃罷了,她年歲小,情感不真,心智易動,被那裴度哄騙了也未可知,隻需他好好教訓引導,便不會再這般胡鬧。
也是心疼她無端受了世人的冷言冷語,折磨心情。
由此才松口警告她兩句就罷,否則,就算活菩薩來了,他也不領情。
原是惱怒她差點嫁給旁人,不願她柔情剛出,自己就上趕着同她好一番解釋,且又複雜,不是一時半會說的清的,便打定主意明日再聊個透徹。
再則仍有一點,他表面掩飾的再好,面對她,心裡卻是有幾分心虛的。若論人之常情,他當然是不想讓她知道的。
可兩人既為連理枝,他不能瞞。
哪怕她再惱他,也不瞞着為妙。
也是因這一件她尚不知道的秘事,忽然感知到她要殺他時,他也隻是氣急攻心,覺得她情薄不在意,何至于此,并未有像往常那般心狠手辣,而是容忍她到了今日。
甚至還是按原先的辦法娶了她。
隻是她還不知道罷了。
他也懶得再跟她說的一清二楚。
憑什麼?
憑她要将匕首捅進他胸腔?
……
他拼盡全力,周全布局,步步為棋,又何嘗不是為了如她所願?但凡許諾她的,他沒有一句是忘記的。
隻一個,其中也有他應允的連環計,且涉及她父兄,若解釋出來真相,知曉逼婚隻是一誘餌,她必然要生他一場大氣。
碰巧又有那封玉珏信,他負氣不告而别,“辜負”小姑娘在前。
他再苦惱,也是忍不住心疼她的。
隻想着把裴度如何,教她專情,卻從未想過要拿她怎樣。
卻不想她居然要親手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