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婵到時,果見一美髯大丈夫端坐在座下,身杆筆直,體格魁梧,一張長臉面若泥塑,紅光寶氣,鷹眸射過來,分明細細審動,卻似盯而不移,令人不覺生懼。
濃眉斜飛,長而入鬓。
看見來人,他凝神瞧着,靜待沒有出聲兒。
晞婵移開目光,款款上前笑道:“見過姚大人。”
姚崇看個真切後,忽聽此聲,饒是這女郎并非普通人,他也忍不得心上一窒,兩隻眼睛睜大了些,滿目裡都閃着驚豔。
晞婵當真名不虛傳!
此等姿容,絕世耶。
隻是兄弟妻不可欺,姚崇看罷,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後,揮手讓身後随從将一個匣子拿來,交與李覃座上。
他請了一請,這才笑言道:“弟妹請看,那裡頭便是九連珠。”
晞婵落座後,那廂姚崇又忽然擡手,前堂裡登時林林總總走進來幾十個丫鬟小厮,人手捧着一件東西,或色澤明亮的寶珠,或珍貴藥材,或绫羅綢緞,不下上百種。
“這些玩意兒是送給弟妹的見面禮,來的匆忙,不及細細準備,見笑。”
其豪橫奢華之态,是晞婵在豫州府長大,且前世跟随徐昴這個一方霸主,都不曾見過的。
她面上微笑,實則内心早已驚訝萬分。
隻覺還是低估了李覃他們的底蘊。
光是姚崇贈禮,就已經是如此模樣,更别提他的上級李覃了。
李覃抿了口茶,淡聲介紹:“這位便是姚将軍。”
“大哥忽然來此,正如吾妻的美意,她念在你我二人不曾有時機好聚,就想着讓我傳信請來一叙,不曾想大哥倒比我們先一步過來看望。”
聽罷,姚崇大笑道:“三弟就說巧還是不巧?聽你說弟妹想要看一看這九連珠,我便覺得甚是和美,此番前來,九連珠恰是我要帶給弟妹生輝的。”
“你們大嫂素喜簡樸,用不着這玩意。”他一笑,神情就也跟着和緩下來,并沒先前那般壓迫,随和看着李覃身邊的小姑娘,親切道,“你們大嫂一想,這新婚燕爾呢,新貴些倒是不錯,我想也是如此,便将這九連珠順帶攜來,也省得放在家中暴殄天物,落灰蒙塵。”
晞婵忙謝了禮,又同他們閑話了半日,當着李覃的面問了姚崇好些往事。
半日下來,顯而易見的是,他們二人的關系猶如銅牆鐵壁,并不客套,也無虛僞,真真切切似親兄弟,騎射跑馬,喝酒打仗,都是常約的。
而今又有晞婵參與其中,三人聊到黃昏也還意猶未盡。
相談甚歡之下,姚崇酒興上來,非要拉着李覃去春芳齋暢飲一頓,李覃也有此意,二人便辭了晞婵,隻騎着快馬,飛奔上街去了。
走出前院,正穿過園中小道,婉娘把她頭上的落花撫走,欲言又止地道:“女君往後可有打算?還是說和君侯已經完全和好?按理說,這些話老妪是不該多嘴問的,但深怕女君心裡過不去,隻面上不讓旁人擔心,倒委屈了自己。”
晞婵聽了,側頭沖婉娘溫笑了下,語氣嬌俏:“才不和好呢!得要他好好想一想。婉娘你就别操心這個了,父兄那邊我自有維護的法子,李覃能解釋的也都同我說的一清二楚,我再執着不放,豈不是白白讓自己焦心?”
“哎,女君說是這麼說,可老妪又怎做得到不操心呢。”婉娘搖了搖頭。
以往在這家中,被陸夫人刁難的日子還少嗎?家下婆子媳婦的,也都疏于管教,嘴巴上又碎,陰陽怪氣的話常有。
若是在李府簡單自由,晞婵過的好,她才是沒什麼好操心的。
晞婵眸光一閃,将婉娘的心思猜到了七八分,便停下步,轉去握了握她的手背溫柔安慰,彎起唇角:“還是顧着身子要緊,這句話,婉娘一定要聽我的。”
見婉娘舒心,她想了想說:“對了婉娘,在東堂伺候的徐媪你可曾見過或者聽過?”
“徐媪?啊,是她呀,可是見過呢!這婆婆幹活手腳麻利,脾氣也倔,好幾個小丫頭瞧她年紀大了,趕着上前要替活,都被她給數落回去了,好心卻挨了那徐媪的罵。”
“原是這樣。”
晞婵若有所思。
婉娘笑了笑,補充了句:“她也不常開口說話,脾氣古怪的很。”
兩人回了東堂,不多時李烨容找了來,喊上晞婵一起去了李覃的書房内說話,婉娘她們因李烨容尚且歲小,便沒有出聲阻攔,随他們二人去。
書房内除了外面的幾個仆從,并無旁人。
李烨容輕車熟路地引着晞婵去了屏風後,二話不說将她請在椅上坐了,弄得晞婵滿腦子霧水,不明所以地被他塞到手裡一支狼毫筆。
他把鎮紙,墨汁,紙張都伺候好了,才可憐兮兮地趴在案上面對面望着晞婵,眨眼說道:“嫂嫂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小小小的忙呢?”
晞婵瞅了眼萬事俱備的陣仗,嘴角輕扯笑道:“什麼忙?你說吧。”
“幫堂弟寫一封表達情意的書呗?”
“表達情意?”晞婵錯愕,向他确認是不是自己理解錯了,别是男女之情,他才多大,“是和朋友寫的?”
李烨容突然肉眼可見地臉紅起來,搓搓手,小聲道:“正是。”
晞婵反而不信他。
她并沒急着下手,似笑非笑看了少年一會兒,擡手支着下颌,慢悠悠地道:“若是和熟悉的朋友寫,可玩鬧可談笑,不傷感情。但若是和還不甚熟悉的朋友寫,尤其是那人并不常與你耍玩,免不得要字字珍重,不知烨容是哪一種呢?”
少年的臉更紅了。
他支支吾吾地回答,聲調都急的高了好些:“那,那還是珍重好!依嫂嫂覺得,怎樣寫才算珍重?”
晞婵微微一笑,起身讓開位置,轉去把見紙筆卻後退不已的李烨容推坐下去,在他仿佛羞恥到極緻的眼神下,悠悠然在他對面也跟着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