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見她困惑,裴度撩開眼皮,望月道:“你一心隻求于李覃,自是别無二法,即便我有,也不見得合你心意,若是以和為貴,權當我愚笨,想不出計謀,但若是你決心放棄李覃,不再寄希望于一個本就不可能放過仇敵,且總是惹你傷心的男人,我倒是有一計。”
天下謀士,論舉世無雙,當屬裴家二郎。
裴度的智謀,能使瀕臨敗頹的首領轟然站起,立于強盛之地,但凡論英雄,無一人不是渴望得此良才,隻求不敗之地。
孟獲就曾有意誇大以表示欣賞,若有裴度,三軍可散。哪怕軍隊是一盤散沙,也不怕彙聚不起來。
而今裴度就在她身邊,卻甘願收斂鋒芒,隻為如她所願。
晞婵恍然驚醒,美眸再次看向雲淡風輕的清冷公子,忽覺昔日的自己眼盲心塞,居然忘記裴度是什麼樣的存在,他在天下極有盛譽,而今不過低調陪她,沒有用武之地罷了。
若是他出手相助,不怕豫州困境不解。
即便是前世,倘若父兄和徐昴他們采納了裴度的獻言,豫州最後倒不是沒有反敗為勝的可能。隻可惜說什麼都晚了。
晞婵一顆心怦怦直跳。
這樣想來,說不準裴二哥就是唯一能牽制住李覃的人。
一旦明白了這點,她果斷虛心求問:“兩軍交戰在即,不知裴二哥有何明計?”
裴度道:“當今天下,李覃為大,西有徐昴,南有孟獲,若想破局,除他二人外,餘者皆如蝦魚,遇網則滅,要麼兵散空有勇猛,要麼兵強卻無善謀。能兼此兩者的,必然已成氣候,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瓦解。”
他站起踱步,立于欄杆前,眸中深思道:“徐昴當比孟獲強大,伯父選擇他,想必一為顧念舊情,二為顯而易見的勝算,倒也不差。隻有一點,徐昴此人擅用陰計,搖擺不定,八方周旋,沒有主見,帳下謀士雖名滿天下,屢立奇功,但也臭名昭著,一時解了僵局好說,日後卻沒個定數,依我看,甯結孟獲,也不當冒險與此人為伍。”
“孟獲正是厚積薄發,默默壯大,他如何肯出頭幫豫州?”晞婵喃喃自語,目光轉了轉,忽有一計湧上心頭。
她并沒急着開口,而是細細聽裴度先道:“他有一外号,叫作黑鐵牛,據說是兒時家鄉遭遇天災,母親投河自盡,父親為讓他們兄弟姊妹活命,生生餓死在五丈原。孟獲那時已經懂事,有一口吃的,先給爹娘姊妹,殊不知孟母死後,孟父悄悄将食物攢下,反過來為骨肉留得一線生機,自己卻枯瘦如柴。”
聽到“五丈原”三個字,還有饑餓,晞婵錯愕不已,這些她并不陌生,也是孟獲親口提及過的字眼,隻那會兒并非他親身經曆,而是“潇湘六霜将”的其中一人。
再一聯想孟獲彼時的言論,晞婵心口仿佛空了一塊,神思怔怔。
初聽其言可憎,然了解過後,才知他們二人,無一不是懷有缺憾而死。
裴度見她神色不對,忙問可是身體不适,畢竟早前突然昏迷,這才醒了不到兩個時辰。
晞婵彎唇安慰,忽悠過裴度滿口說她臉色蒼白的疑慮,仍堅持聽下去,也好安心。
一時沒法兒,裴度隻好歎了聲,不動聲色站去風口,為她擋住,這才繼續道:“孟獲賣身葬父,憑借自身力大無窮,在一戶人家幹事,養活弟弟妹妹,忽有一日,主人家的管事告發他與女主人通奸,自此便被趕了出去,但此人頗有頭腦,很快在縣裡立住腳,有了名氣積蓄,平日裡最愛的,除了鬥毆,便是好奪人妻。”
“黑鐵牛的稱号正是因此而來。”
晞婵頓了頓,道:“略有耳聞。”
裴度忽轉過身,直接說了出來:“去年他奪了聞叢妻,兩人勢不兩立,若是從聞叢入手,挑撥他與李覃的關系,再加以好處,還有什麼是不成的?”
“原來如此,”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聞叢,孟獲他們二人敵對的态勢猶如水火,隻沒經過一方消滅的大戰罷了,“我隻知道孟獲與聞叢不和,沒想到還有這層糾葛。”
至于如何入手,裴度卻就此打住,坐下後淡淡一笑:“伯父他們應是還在與徐昴合計,暫不會貿然來攻,大戰籌備少說也有數月,而今頭等重要的,是你如何才能全身而退,離開李家。”
晞婵一怔。
“這種時候,李覃斷然不會輕易放你離開。”
不知是臨時想就,還是早有準備,裴度已為她想好出路:“按照以往的慣例,立冬那日李覃等人會去城外焦林狩獵,到時隻需想法兒随他同去,有我與伯父他們暗中接應,你們的夫妻緣分,也就由此盡了。”
“豈不皆大歡喜?”他微微一笑。
然而,晞婵垂下眼睫,眸光流轉,抿唇長久沒有出聲。
見此,裴度略一沉思,嗓音溫潤:“驚驚果然聰明,既然知道是要與他再無交際,早日給二哥一個答複吧,也好提前着手準備,确保萬無一失。”
他不想把話說的太過赤裸,直言在李覃心中,她并不比打天下重要,這又何嘗不是對晞婵的一種傷害?他很清楚,即便不想承認。
——她對李覃有深情。
但自古枭雄多薄情,既知李覃不由分說便奪了豫州五城,并不顧念驚驚,他也沒甚好說的了:“倘若做了決定,就不要再後悔。”
晞婵倏地愣住。
是後悔兩字沖襲過來,将前世的凄慘皆放到她眼前。那日大雨,她迫不得已的求跪,鮮血淋漓的裴度,逐漸都在眼前清晰起來。
對啊。
從李覃攻打豫州開始,她不就已經做好決定了嗎?
“裴二哥,冬至日我在焦林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