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各院都靜悄悄的。
外書房的門開了又關,姚崇急走進來,頓步看罷四周的布局,兩道橫眉斜對,繼續表情凝重地快步轉過屏風,果見李覃端坐在位。
他一坐下,便雙掌擱在書案上,身體前傾,直勾勾盯着批閱公文的男人,張口就問:“穆廷年決心要與我們為敵,缺糧的弱點也被那徐昴出手彌補,看來是交戰無疑,三弟你怎的就這般淡定?!我都要替你急死了。”
李覃從簡牍裡擡眼一瞧,姚崇當真是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臉紅脖子粗地逼近過來,快要把額頭抵上他的。
“莫非大哥以為,弟連那穆廷年都應對不住?”
“你還想着這呢?!三弟啊,你他奶的家都快沒了,還拉扯這些?”
李覃直皺眉,氣哼一聲,低頭隻顧看公務,似是懶得理睬。
見此,姚崇想破口大罵的心都有了,他忽又站起,在那不停地負手來回踱步,李覃沉默不表露,他可不是那穩性子,不消片刻,便猛停下腳步,朝端坐的李覃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掰扯。
“當初為兄好說歹說,讓你莫要聽賈公他們的計謀,你偏不聽,他們是忠心為你籌謀,但你少有人知的私下事情,旁人卻是難顧到的,需得你自己好生斟酌,都說‘魚和熊掌不可得兼’,彼時我以為晞婵對你來說不過是一個貌美些的女郎,得來尋興罷了,見過後才知你竟是如此寵愛此女,當時又為何,為何非要利用她娘家豫州啊?”
姚崇壓着聲兒,彎着腰,滿是不解地沖案後那人拍了拍雙手。
美髯擋住他下半張臉的急色,但李覃望向他那雙眼,已明白姚崇這是真不知所措了。
思忖半晌後,他抿唇擱下簡牍,靠在榻背,垂眸沉吟道:“昨日傳來捷報,大軍攻破城門,徐州已經易主。”
書房詭異地安靜了好大一會兒。
姚崇怔了一怔,理會到他的意思,頓覺一腔好心勸話瞬間堵在喉嚨,再沒多說的必要。
徐州易主,當然是歸他李覃。
想罷,他臉上的急色消退,卻成了沒好氣,仿佛随他一意孤行再懶得多管的模樣:“你的城門,也快被晞婵攻破了!”
“你心裡隻念着打打殺殺,就别埋怨人家晞婵日後不把你放在眼裡。”
“到時候一别兩寬,有你沒法兒的時候。難不成還會有人像為兄,又或是段灼,勸你二人和睦恩愛?”他忽沉歎一聲,負手轉過身去,不緊不慢地緩聲慢道,“你是有宏圖野心的人,也志在打天下成霸業展抱負,并不拘于小情小愛,但三弟,你來這一世,難道就隻為了厮殺獨霸?如此便是不枉此生了嗎?你敢說,若是背棄父母親人,并不後悔心痛?”
他猛地側頭,直白對上李覃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凝聲道。
“你敢說,若是晞婵因此死在你面前,仍舊能做到不痛不癢?”
李覃眸色不覺冷了些,面無表情地也看着姚崇,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中的深思不已。
“結果是好的便可,管這中間有幾層波折作甚。”
他不在意地淡聲道,與姚崇避而不談,而是挑明另一個心中的真實想法:“何況那穆廷年父子二人,我遲早要取他二人的項上人頭。”
姚崇笑道:“晞婵不是尋常女子,你刀下将要斬殺的,是她的親父兄。據我所知,她幼時喪母,待你報完仇,慶祝之日,便是她成為孤兒,無依無靠之日。”
“彼時你覺得,她還能活下去嗎?”
李覃凝目,潑了茶,重重放下茶盞:“言重了。”
姚崇聳了聳肩,道:“莫非你覺得,到那時她還願意被你護着?就說今日,聽說穆廷年誓死來攻,明知勝負已定,她這不就暈過去了?哎哎,你别瞪我啊!歐陽先生親口說的,人是殚精竭慮,又突然受了刺激才昏迷不醒的,可不是我亂說。”
話落,兩人都沉默下來。
李覃站起身,向外走去:“此事我自有忖度,大哥就不用操心了。”
氣的姚崇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隻在他身後苦口婆心:“回去後,跟人家姑娘好好談,可别一個牛勁兒放狠話,哪怕是你心中真話,也要體諒着人擇選出口,聽見了沒?!”
他等了又等,沒人回答。
隻有院子裡的樹葉沙沙作響。
......
那廂晞婵早已醒了多時,裴度得知後,前來看望,兩人在涼亭相對而坐,月光朦胧如煙,灑在那飄逸帷幔上,清透薄暗。
裴度并沒提及那事,隻微微一笑,溫道:“秋荷開的正好,我在揚州時,知道你喜歡,閑來無事便命人養了一池,專為你觀賞,不如找空随我去揚州看看?就算不念着二哥的一片心意,也該不浪費那大好的明媚風光,驚驚想去嗎?”
晞婵垂下眼,托腮搖了搖頭道:“改日吧。”
裴度彎了彎唇,沒再開口。
又過了一會兒,晞婵忽然擡起頭,問向他道:“裴二哥,就沒别的辦法了嗎?”
她想不出了。
裴度默了默,不答反問,語氣淡而平靜:“問我是沒用的,先要問你自己。”
晞婵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