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過去。
春攬煙先有人寫出,擱筆閑飲茶。
不過兩息,羅浮海這邊也有人寫了出,晞婵倒不用寫,扭頭看過去,發現是李甄窈方才同她提過的曲家小公子曲流觞。
果真清冷似月,潔若佛子,一襲白衣,高冠馬尾,玄色護腕,從這裡看,身闆清瘦挺直,側臉輪廓極是俊俏。
似是有所察覺,她尚未收回視線,那少年忽側過目來,斜視是誰,神情沒有一絲溫度可言。
起碼她看起來是這樣。
兩人視線對上,晞婵對這位李甄窈的朋友彎唇一笑,随即移開目光,繼續落在别處。
漸漸的,兩邊人都揮筆書成。
那裡王老五早有盯看,加之刻漏也完了,見此便敲鑼一聲,響徹閣樓兩層。
他高喊一聲後,上前親收了他們的詩詞,一齊利索粘在豎起來的高闆上,猶如張貼告示,公布探花郎。
衆人瞬間圍了上去。
二樓欄杆的能看見的就不動,看不見的也下了樓湊上前去,一時間大廳裡熙熙攘攘的,除了他們幾個的坐席外都擠滿了人。
待人群散去,晞婵才瞧見那十張字迹不一但都筆豪精彩的雪浪紙。
她先看了李甄窈的,那邊專為念誦詞令的花魁女郎走來,正巧摘的第一張便是李甄窈的。
那女郎聲若黃鹂,并沒念,卻是唱道——
“ 定風波
李甄窈
月下蘅蕪動山河,映得妝成馬革泣。雷鋒夕照,西子冬憐,一城閨怨埋斑竹。潇湘不問郎何去,憑誰淚灑惹憂憐,不若雪披梅發,山高路遠獨往處。”
王老五道:“好一首痛斥無情男,惹憐女的悲歡詞,哎,西子固猶憐,妝成妻又怎不算可憐?”
晞婵心口正是一窒,卻聽李甄窈打斷那人,大方否定道:“非也!我寫這首詞,哪裡來的無情男惹憐女?我意在寫妝成之日,夫死之時,潇湘妃子淚灑斑竹,情真随其而去,意在寫雖逢亂世,亦有真情可在。”
說到這兒,她忽然低頭一笑,耳朵竟紅了些。
穆公子那樣勇猛善戰,又行俠仗義的郎君,正是她心之向往。也并不為依靠,而為并肩。因此他若有難,她也甯可學那傲梅臨霜雪,即便隻身一人,也會堅韌一往無前。
不知不覺,李甄窈害臊地忙去同晞婵講話,分散注意力。
她想着,便耐不住問了出來:“嫂嫂......你兄長他最近應該很發愁吧?”
畢竟她阿兄并不好應付。
哎,好歹有嫂嫂在,阿兄應該不會把事情做絕。
晞婵聽問,看了看她,而後彎眸笑道:“若論外面的,他自是有的愁,但論裡面的,可愁不到他,每日有心愛姑娘給他傳信聊慰,就是想着戰罷團聚,也夠他笑一整晚的。”
李甄窈如遭雷轟,臉色頓時煞白。
晞婵飲了口茶,不去看身旁極受打擊緊緊盯着她瞪眼的女郎,思忖不多時,垂眸淡笑道:“想來甄窈是不知的,我兄長有個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青梅,兩人早就暗許衆生,雙方父母親也是同意的,隻那女郎身體嬌弱些,爹娘不放心她帶病嫁出,我阿兄才至今未提親。”
這樣或許有些殘忍,但還是說清了的好,否則積累下去,情越來越深,受的傷害自然也就越來越大。
其實她早應該把這件事說與李甄窈了,那樣就無需把希望寄托在一個根本沒有希望的男人身上,隻甄窈從來不提阿兄,她也不能确認那香盒是否就是送了阿兄,才不好開口。
而今她忽然問起,再一聯想這首情深義重類比潇湘妃子哭斑竹的詞,頓覺不能再毫無作為,尤其是那王老五無意會錯意,理解出男子愛西子又負妻的癡怨來,她如何不警醒?
莫若說個清楚,别讓甄窈錯付了情。
過了很久,晞婵才聽到身旁傳來李甄窈輕若無聞的回應。
她說:“原是這樣。”
晞婵于心不忍,剝了顆荔枝給她,微微一笑道:“想什麼呢?莫不是還替他們兩個愁上了?你隻開開心心,李大人陸夫人欣慰,我和你阿兄也就心滿意足了。”
李甄窈并不是擅長沉浸的人,聽了便笑,拉住晞婵靠在她身上,歡聲揶揄道:“嫂嫂這是什麼話?阿兄那樣的,會滿足才怪,需得你給他再賜一個小的,他日日捧着抱着哄才滿足呢。”
然而她卻瞧見,晞婵不僅沒有嬌羞,反而神色怔怔的。
“嫂嫂?”
李甄窈正要問,話又被晞婵堵住,神情也一如往常了,溫吞柔和,美得不可方物:“随緣吧。”
隻此一句,說完就無話了。
李甄窈轉了轉眼珠子,又想起自家阿兄兩日都不曾歸家,頓時暗驚一陣,悄悄地拍了拍腦門,混思頗多。
難不成真如阿母所言,兩人鬧别扭了?
尚未思索出來個結果,那邊又是一首唱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