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坤深深呼出一口氣,硬着頭皮推開了辦公室大門。
正對着的是寬大氣派的紫檀木辦公桌,顧閻結束閱讀文件,擡起頭對上了顧坤的眼睛。
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睛裡并沒有太多的悔恨,而是一種遺憾。
他們很少會出現在同一個辦公室中,除了開董事會時勉強坐在一張桌前,其餘時候大多不怎麼相見,或者說顧坤有意無意是逼着顧閻的。
他很難說出為什麼,他始終覺得顧閻這人和他大哥顧乾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大哥的氣質是溫和收斂的,而顧閻野心勃勃,殺伐果決,很有他年輕時的風範。他有時會想,顧閻要是他的兒子多好,若是他們父子聯手,必然能将顧家送上另一個巅峰。
可顧閻并不是他兒子,能力也遠在同年齡段的他之上,所以他内心始終忌憚這個侄子。
當然也有不甘,不甘他輕輕松松就能獲得老爺子的認可,這是他努力了一輩子都實現不了的。
顧坤将保險櫃放在顧閻桌子前,詢問:“你是怎麼給我下套的?”
“其實很簡單,先營造環境,再給出指引,我其實也沒想到三叔上套得這麼快。”
顧閻在集團放出風聲,要撤掉顧坤手裡的最關鍵、最賺錢的幾大業務,還要嚴查相關資金流向,在公司營造出風雨欲來,即将向顧坤開刀的假象,讓他徹底亂了陣腳,又在顧坤經常會浏覽的社交媒體上推送鬧得沸沸揚揚的搶公章新聞,就這麼簡簡單單地一個坑,顧坤就徹底栽了。
其實顧閻準備了不少方案對付他,但後面的都來不及用上。
有時候人性就是這麼奇妙,沉着冷靜時一眼就能發現的坑,在自亂陣腳時,就會結結實實地踩上。
顧坤也很快反應過來,他擠出無可奈何的苦笑,甚至悲哀地發現,顧閻竟然在無形中給他帶來如此龐大的精神壓力。
“水自清則無魚的道理,三叔明白,我自然也清楚,很多東西牽一發而動全身,根本不是這麼草率就能解決的,隻是三叔太相信我會真的出手。”
顧坤:“你想做的事沒一件做不出的。”是的,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風聲是假的,但内心深處基于對顧閻的恐懼和認可,讓他不得不相信他能做得出來,也能做得到。
顧閻失笑:“三叔謬贊。”
遭此一役,顧坤整個人想被掏空了所有精力,他把保險櫃放到桌面上,有氣無力地攤牌:“今天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顧閻雙肘支撐桌面,手掌交疊支在下巴處,他的視線掃過保險櫃,又移動顧坤臉上。
他淡淡開口:“人老了就别這麼操勞,拿着集團股份做個閑人多好。該關的關,該交的交。”
顧坤的拳頭緊緊握起,這該關的自然指的是他自己創辦的公司,該交的是自己在顧家集團打拼幾十年的權柄。
他饒是做好了思想準備,以為會在這兩者中二選一,沒想到顧閻想要的是全部。
他自問這麼多年,勞苦功高,早年為了跑市場吃過多少苦,光一年喝進醫院就得七八回。
就算他私下貪了一些集團的業務,又怎麼了,至于把人逼到這份上嗎?
“我是做了錯事,給你抓住了把柄,但你就是拿這事報警,我也不信能怎麼樣,保險櫃終究是假的。”
顧閻笑了,他饒有興緻地欣賞顧坤的頑抗,就像貓抓老鼠,先不咬死,而是把老鼠折磨一大圈,玩膩了再無情吃掉。
顧閻從抽屜裡取出一份文件丢過去,“看看這個,夠不夠格讓你進去。”
顧坤拿過文件袋,拆開,裡面都是這些年,他借助顧家集團朝自己公司進行業務輸送的證據,還有幾筆金額極大的公款挪用,原來顧閻早就着手收集這些東西了,他前段時間緊急銷毀各種憑據,根本毫無用處。
顧坤握着文件袋的手用力到顫抖,文件袋扭曲變形。
一秒,兩秒,三秒……
辦公室裡鴉雀無聲,顧閻單手支着腦袋,懶洋洋地看着他,既輕慢又嚣張,他等着顧坤的心理掙紮後的回複。
大約一分鐘後,顧坤完全洩氣了。
“好,按你說的,我注銷公司,我退出集團。”他的聲音疲累到極點,從不甘心到心死認命,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顧閻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心情愉悅,大發慈悲道:“三叔你這些年的功勞苦勞,爺爺心裡都記着的,他說你就是走錯了路,讓我别把證據交給警方,一家人不能兵刃相向。等你走後,我就把我手裡頭的股份多轉給你三個點,從此隻拿分紅做個閑人,多陪陪家人。”
“他真的這麼說的?”顧坤聲音顫抖。
這麼多年,他既怨恨顧衛國,又忍不住想得到他的認可。自打顧衛國住院之後,他一次都沒有去看望過。
顧閻:“爺爺挺想見你的。”
顧坤轉過身,脊背在抽動,他隻點點頭,哽咽着說不出話。
在顧坤離開後,顧閻也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有時候,他對家庭這個概念很淡薄,父母在他初中時關系決裂,父親毅然決然選擇了舊愛,母親抑郁自盡,童年的短暫美好如同鏡花水月,此後他很難從親情中獲得慰藉。唯獨爺爺算是他難得在意的親人,他選擇放過三叔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寬慰一個老人的心。
就像他選擇滿足爺爺的期待結婚一樣。
他猛然間想到了姚柔伊,那個溫婉的、得體的女孩,他有些迷茫,不知道這個選擇是否正确,父母婚姻的失敗讓他在很大程度上産生抵觸心理,他想他要麼不結婚,要麼就必須将婚姻經營到最完美的狀态,不允許父母的失敗再度發生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願意掩藏自己的真實性格,用一個與她相配的紳士品格,與她相處接觸。
淑女理應和紳士相配,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