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白月望向秋靈素,了然道:“您想必早已認出我了吧?沒錯,我就是當年那個匍匐在地上的小女孩。”
楚留香:“阿綠,你同任夫人果然是故交,隻是,你們倆一個遠在漠北,一個居于江南,怎麼會相互認識呢?”
顧白月解釋:“石觀音将我帶走,關在高高的閣樓之上,我那時不良于行,自然隻能任她擺布,她卻依舊不滿意,盯着我的臉看了整整三個時辰,眼睛都不曾眨動一下。她走後,我又累又怕,夜裡發起高熱,昏昏沉沉睡了好幾天,再醒來時,床榻邊坐着一個格外溫柔美貌的女子……”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女子被人稱作第一美人,名喚秋靈素。石觀音千裡迢迢把人抓來,既不打也不罵,隻将她同我鎖在一處。秋靈素前輩瞧我可憐,柔聲細語地同我說話,教我怎麼穿衣裝扮,怎麼梳理頭發。”
“我生命中從未出現過這般慈祥和藹的長者,幾乎對她毫無抵抗力,一下就被秋靈素前輩俘獲了那顆小孩子的稚嫩心靈,我隻覺得她溫和可親,一靠近她我心裡就暖融融的,還傻乎乎地請她吃糖蓮子。嗳,那是我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用來待客的東西。現在想來,真是讓人汗顔,秋前輩什麼好東西沒有吃過呢?”
秋靈素雙目紅腫,哽咽着說:“不,不是的,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粒糖蓮子……”
顧白月不忍直言:“可您後來就被,被……,您也不後悔嗎?”
秋靈素含淚一字一頓道:“絕不後悔。”
楚留香看了看顧白月,又望了望秋靈素:“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顧白月:“秋前輩陪我玩了一整天,我幾乎忘卻了所有煩惱,可是就在我最最開心的時候,石觀音進來了,手裡拿着一瓶毒藥,當着我的面灑在,灑在秋前輩的臉上……”
“接下來的事,讓我來說吧。”
秋靈素深吸一口氣:“二十年前,世人贊譽我是第一美人,無數文人墨客為我寫詩作賦,數不清的江湖豪傑因我反目成仇,有人曾說即便西施王嫱與我相較,也隻能望塵莫及。可是,這二十年來,我整日黑紗蒙面,從未露出一點真容,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她慢慢揭開黑紗,露出一張崎岖猙獰的臉……
那是怎樣一張恐怖的臉啊!
整張臉竟已沒有一分一寸光滑完整肌膚,就像是火山爆發後的熔岩凝結而成的,沒有五官,沒有輪廓,隻有無數綻裂開的洞。
圍觀衆人紛紛驚呼變色,有膽怯之人,竟然如見到魔鬼一般,吓得面色發白,還有人捂嘴幹嘔起來。
楚留香心裡同樣産生了強烈的不适,但他硬生生将這種情緒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濃濃的憐惜,既為慘遭毀容的秋靈素黯然神傷,更為顧白月小小年紀就要目睹這樣慘絕人寰的事悲恸不已。
少女形似弱柳,雙肩瑟瑟:“那天以後,我陷入一場又一場的夢魇,每一次都夢到自己日漸長大,變得越來越漂亮,石觀音再次拿着那瓶毒藥走了進來,夢裡面被死死摁在地上,毫無反抗之力的人變成了我……”
“楚大哥,你能明白我究竟有多害怕嗎?”
楚留香幾乎潸然淚下:“我明白,我很抱歉,那個時候不曾認識你,保護你。”
顧白月卻已經鎮定下來,抿着唇角,笑意嫣然:“沒關系呀,因為哥哥來了,他來保護我了。”
“從少林寺到石林洞府,路途迢迢,坎坷難行,我不知道哥哥到底摔倒多少次,吃了多少苦,才能站到我面前,當他沿着石柱從望月小築下面爬上來時,我還以為自己又做夢了。”
“一個五歲多的小男孩,腦袋光溜溜的,衣衫褴褛,滿身傷痕,風塵仆仆地從窗戶爬進來,聽起來多麼不可思議啊,但他做到了。”
“我問他:哥哥,你怎麼來了?”
“他說:我近來心口一直悶悶地疼,夢裡還見到你在哭,阿月,你告訴我,她欺負你了嗎?”
“我吓壞了,颠三倒四地把事情同他說了一遍,哥哥安慰我:你别怕,我不會讓她毀了你的臉。”
“唉,兩個瘦巴巴的小孩子,怎麼鬥得過大人呢?我就對他說:你打不過她的。”
“哥哥想了一會兒,抽出他防身用的小刀,抵在自己臉上,狠狠劃了幾下,說:我确實打不過她,但我會跟她拼命,你心裡要是還覺得害怕,我就先把自己的臉劃爛,就算是當醜八怪,我也會永遠陪着你。待到以後,哥哥當了少林方丈,當了武林盟主,我就把所有人的臉都毀了,阿月,你依舊是最美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