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禧:“……”
玄禧多看了他一眼。
黃大一個十四歲的漢子,帶着一個七八歲的哥兒弟弟,一個五六歲的女娃妹妹,在這戰亂災荒的流民堆裡流浪讨生活。
三個人都瘦得厲害,眼眶有些凹陷下去了,襯得眼睛又亮又大。
他們的頭發結成塊兒黏在一起,還沾了許多枯草木碎屑,身上的衣裳亂七八糟,一層套了一層,破破爛爛,沾滿髒污……
就像是在流浪的乞兒,飽一頓饑一頓,吃了上頓沒下頓,餓得面黃肌瘦,還養出了一身保護自己的尖刺。
木枝順着玄禧的目光看去,眼底灌滿不忍。
他自己也是爹不疼娘不愛的……若不是玄禧,他如今落得的下場,恐怕比這三個小孩子還慘……
越想,他心裡就越酸。
可他如今手裡吃食,也不是他自己的,他所享用的一切都是玄禧的。
木枝好幾次遲疑,好幾次想開口,想跟玄禧求求情,問:能不能把我手裡的吃食給他們分一些……
可他們手裡的糧食也不多了,跟那對老夫夫換的糧食,就隻夠他們兩人吃上六七天的……
玄禧一邊顧着他,一邊找吃食,還要一邊警惕着四周的流民趕路……
木枝恨自己悲天憫人,又無能為力。
“拿着,滾。”
玄禧看木枝糾結不忍卻又強憋着的神色,在心裡歎了口氣,給那破少年丢了個糙糧黑窩窩頭過去。
“我,我,接住!”
少年慌忙在空中撈了幾把,一把将糙糧黑窩窩頭抓住藏進懷裡。
四下警惕環顧一圈,就已經有不少流民明裡暗裡看過來了。
少年繃着張臉,連忙拉住身後的倆小孩兒,直接湊到玄禧生起的篝火堆旁,一把将糙糧黑窩窩丢進了炭火堆裡。
玄禧:“……”
這黃大倒是個能審時度勢的。
如果他們三個小孩兒就這樣拿着窩窩頭離開,沒人護着,四周想去搶他的流民肯定不少。
如今這饑荒的世道,蚊子腿也是肉。
若是他們沒了庇護,那個黑窩窩肯定吃不進他們嘴裡。
倒是個聰明的。
玄禧轉回頭,将木枝手裡捏着的白面馍馍往他唇邊推了推,軟聲笑道:“小枝快吃,再不吃該涼了,吃完我們就出發了。”
木枝見玄禧給他們食物,張了張口,心髒酸酸漲漲的,扭頭對上玄禧的視線,他忍不住眼眶一熱,埋頭大口大口吃下那個白面馍馍。
“慢點,細細咀嚼了再吞咽。”
玄禧怕他嗆着,連忙把熱羊奶往他唇邊遞。
木枝就着他的手喝了好幾口,埋頭苦吃。
直到肚子有了飽腹感,一罐子羊奶喝下去,又暖又脹,他就舍不得再吃手裡剩下的半個白面馍馍了。
木枝捏着白面馍馍,眼巴巴的擡眸看向玄禧。
“吃飽了嗎?”
玄禧揚唇,取了個幹淨的竹罐子,将他手裡剩下的半個夾肉夾菜的白面馍馍放進竹罐子裡封存好,下午走累了,烤烤熱熱,又是一頓。
“飽了的。”
木枝将掉在衣襟上的馍馍碎屑撿進嘴巴裡,撿完,輕拍了拍衣裳。
一擡頭,就看見黃大帶着兩個小孩兒蹲在火堆邊分吃那一個巴掌大的糙糧黑窩窩。
糙糧黑窩窩不好下咽,還有些割嗓子,但是烤熱之後,又熱又香,足以暫時慰藉他們兩日不着一粒米的胃。
半大的少年狼吞虎咽的吃完最小的一塊兒糙糧黑窩窩,被噎得直翻白眼,捶着胸口起身看向玄禧,黑溜溜的眼睛又轉向木枝。
猶豫了一會兒,他撇開頭梗着脖子道:“你們有能力,帶上我和我弟弟妹妹!我們吃得不多,能幫你幹很多活!”
玄禧蹙眉。
黃大見他們沒有出聲的意思,有些藏不住心裡的焦急了,大聲嚷嚷道:“我叫黃大,今年已經十四了,你,你想讓我幹什麼都可以,我什麼都能幹!昨晚,昨晚要不是因為真餓急了,我也不會帶弟弟妹妹偷你們的糧食……我們不是什麼壞小孩!”
玄禧懶洋洋的雙手抱胸,無動于衷。
木枝雖然難過他們三個小孩子就這樣在外面乞讨……但到底能認得清形勢。
如今饑荒戰亂,到處都是冷死餓死的人,他能被玄禧照顧着,已經是走了大運,可若是再求玄禧帶上三個孩子呢?
且不說玄禧願不願意,就說這憑白增加的三張口,拿什麼喂?誰來喂?
他自己還病弱得不像話,需要被玄禧照顧……
木枝張不開這個口。
因此即便心裡難過,不忍,他還是避開了黃大可憐央求的視線,避開了另外兩個小孩兒純粹膽怯帶着哀求的目光。
他有悲天憫人的慈悲心,可是他沒有能力。
木枝很拎得清,如果他開了這個口,那麼一路上可能還會有許多可憐的流民……
他說得多了,在自己沒能力的情況下,就隻會連累玄禧。
木枝不想這樣。
因此,即便難過得厲害,他還是緊咬住下唇,不去看,不求一句情。
玄禧攬緊木枝纖細的腰肢,垂眸小心打量他發白緊繃的小臉,眉頭微蹙,心中既有慰貼,又有些心疼他家小哥兒。
小崽子這樣軟綿總為人着想的性子,隻會把糟糕的情緒都憋在自己心裡,憋多了就容易生出病來。
玄禧揉揉他的腦袋,擡眸冷淡的看向黃大。
黃大梗着脖子與他對視:“你看,看什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