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的相貌可算得上英俊,但舒燦歌隻注意到他的眼神,那是如寒冰一般冷酷的眼神。
小桃被對方的氣勢所駭,緊緊挨在她身邊,滿臉恐慌,身軀已在輕輕顫抖——她們似乎聽到了不該聽的事,見到了不該見的人。
“見過靳大人。”舒燦歌上前一步,微微欠了欠身,“您上次送到府上的賀禮用心了,我在此廂謝過您。”
靳雲楚愣了片刻,接着緩緩笑了起來:“你就是寇清晝的新婚夫人?”
接着,舒燦歌便覺察到對方打量的目光,肆無忌憚、如冰冷遊弋的蛇在皮膚上爬行。
“夫人這般貌美,難怪寇大人對外稱你身體抱恙,婉拒鎮撫司的同仁們上門賀喜。若換作是我,也要幹出金屋藏嬌這種事。”
他語氣玩味且暧昧,對下屬夫人說這樣的話,可算得上唐突孟浪。
舒燦歌抿了抿唇,輕聲對小桃說:“我們回府吧。”
“夫人留步。”
靳雲楚伸手攔住了他們,他的手裡握着一把繡春刀,刀未出鞘。
“大人這是要做什麼?!”
“你們今天聽到了不該聽到的東西。”他淡淡道,“按常例,北鎮撫司要做善後處理。”
舒燦歌擡頭,冷冷地盯着對方:“你們衙門裡的人自己喝多了酒,滿口胡言發酒瘋,我與我的婢女一個字都沒聽清。”
“聰明。”靳雲楚輕笑一聲,“我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說罷,他擡起右手,刀鞘伸到小桃面前,點了點,“你,下樓去。”
小桃早已吓得控制不住雙腿的顫抖,轉頭看向舒燦歌,聲音裡有哭腔:“姑娘……”
舒燦歌沖她颔首,輕聲安慰:“你先下去。我一會兒就來。”
等小桃慢慢下樓後,靳雲楚将燭台與繡春刀放在桌上,拉開條凳坐下,擡了擡下巴,看向舒燦歌:“坐。”
不知道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她還是照他的意思,在對面坐了下來。
“剛才那幾個蠢貨的話,你聽到了多少?”
她蹙起眉頭:“我剛剛已經告訴過大人了,我一個字都沒聽清。”
靳雲楚勾起唇角,雙手抱胸,冷漠道:“那就是全聽見了。”
“……”
舒燦歌一時無言。
良久的安靜後,黑暗中,靳雲楚的話緩緩響起:
“你知道你嫁的這位寇大人,是個怎樣的人嗎?”
不等她作答,對方繼續說:“你知道他是罪臣之子,如今拜了太監作幹爹,攀附甯安公主裙帶,是個狼子野心、認賊作父的人嗎?”
見她不說話,靳雲楚輕輕笑了:“看來這些事,他已經挑揀了告訴你。”
舒燦歌擡眸,平靜道:“大人若沒有别的事,現下天快黑了,我要回府了。”
“等等。”靳雲楚打斷了她的話,忽然問:“你先前說很喜歡我送的賀禮,是麼?”
他送到府上的賀禮是一樽松竹梅紋的玉壺春瓶,貨真價實的宋汝窯青瓷。
舒燦歌點頭,他又說:“聽說夫人祖上是在明州開窯場的,最近還蒙天家青眼,将你家和明州諸多窯場合并為官窯,替朝廷燒與西洋商人簽訂的兩百萬兩的瓷器單子。”
頓了頓,靳雲楚眼底似笑非笑:“雙親早亡,夫人年紀輕輕就能擔起振興家業的重任,真是不容易。我這件賀禮,是特意送給你的。”
言語中,他似乎對舒家的事了如指掌,雖是贊揚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總有些譏諷之意。
忽然,他話鋒一轉:“信國公姜家送的是一架古琴,是嗎?”
錦衣衛在京城中布滿眼線,知道姜家送的什麼賀禮也不奇怪。
舒燦歌點點頭:“是。”
靳雲楚倒了一杯桌上茶壺中的冷茶,自斟自飲起來:“寇清晝如何同你說的?”
“什麼?”她有些詫異。
“看來他沒告訴你,那架琴是姜小姐特意送給他的。”
他瞄了一眼舒燦歌,說:“姜小姐十四那年,在街上險些被驚馬踩踏緻死,幸好被一位路過的少年将軍救下。”
他望向舒燦歌,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救她的人,正是寇清晝。”
“從此,姜小姐就對他芳心暗許,不,兩人可說是一見鐘情、互相傾心。後來,寇清晝常常在國公府院牆外放紙鸢給姜小姐看,而姜小姐就在牆裡頭彈起這把琴。”
“他會在紙鸢上寫詞、寫詩贊美姜小姐的琴技。”
“後來,他出征西北前,姜小姐還親自去城門下送行。”
瞧着她的臉一點一點煞白,眼底的光一寸一寸湮滅,靳雲楚感受到了一種殘忍的趣味。
舒燦歌垂着眼簾,睫毛長而濃密,像卧着一隻飛不起來的蝴蝶。
“靳大人,你說完了嗎?”
靳雲楚看不見她眼底的神情,以為她是不信,又補充道:“琴尾處刻有一字,是姜小姐閨名,你若不信,回去看看便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