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門口處的姑娘拿着一盞紙燈籠,裡面的燭光忽明忽滅,打光自下而上,讓那姑娘原本平整的臉看上去格外猙獰詭異。
遠遠的對方看了過來,莫名跟翟合樂視線一對。姑娘幽幽張嘴,殷紅色的蛇信子“呲溜”吐了出來。
翟合樂眨眨眼,那姑娘已經轉身離開,乞丐幫衆人趕緊跟在身後,各個臉上笑容滿面。
“快走啊老妹,再不走就搶不到好位置了。”翟合樂跟着的大哥拍了拍她的肩膀,催促道。
“大哥,這是要幹什麼呀?”翟合樂立刻問。
她總覺得這破廟很邪乎,越是靠近心跳得越快。
“我們要去還願。”沒想到一向偷奸耍滑,整日沒個正型的乞丐表情變得神聖起來,眼裡隐約還有決絕。
跟這群乞丐混得久了,翟合樂明白這些人是真的沒有任何底線也沒有任何禁忌。别人掉在地上的餅幹屑他們要去舔,死人的壽衣他們要去搶,就連豬吃剩的泔水也當成寶貝......
這樣的一群人從一大早就開始洗澡,搞得那麼隆重排成隊來到破廟說要還願。翟合樂瞠目結舌,真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不信。”乞丐想要昂首挺胸,隻是他平日駝背習慣了,脖子後面高高隆起像個土坡。
“我信。”翟合樂賠笑。
“不,你就是不信。”乞丐搖頭,他看着天上的明月和地上的人影,幽幽歎氣:“老妹,你覺得人這一生是要積累公德才能得道,還是洗掉冤孽才能成道?”
“其實二者皆可,隻是前者太難,在這世道若非大富大貴,不然誰願意散盡家财去幫助别人?能讓自己溫飽都不錯了。唯有後者才能使更多的人得道成仙。”
這句話從乞丐嘴裡說出來非常突兀,就相當于一個文盲在談論詩詞歌賦和風花雪月。但翟合樂卻意外發現對方極為認真,好像真的有在思考這件事。
“我們因為信奉後者才從五湖四海相聚,可人從呱呱墜地起就是清清白白,他的罪孽隻能日後積累,就像是身上的污垢。所以我們平日才如此‘貪得無厭’,隻不過是想早日積累足夠的孽障,然後成道。”乞丐舉起手,表情格外虔誠,他眼神莫名火熱,帶着足以燃燒一切的瘋狂。
翟合樂愕然,心說這到底是從哪裡聽到的诳語!怎麼可以把做壞事說的如此清新脫俗。怪不得仙門各派都想要圍剿那群信使,如果繼續任由對方發展下去,另一個“塵門”足以死灰複燃。
翟合樂跟着乞丐走進破廟,這小小的廟裡竟然藏有乾坤。大堂最前方擺放着一座黑色的佛像,而旁邊則排滿了十八羅漢。隻不過這些羅漢跟翟合樂見過的不同,各個面目猙獰帶着邪性,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這群乞丐,像極了宴會上挑選食物的食客。
撐着燈籠的姑娘轉過身,她張嘴好像在說什麼,隻是除去“嘶嘶嘶”的聲音外翟合樂什麼都聽不見。反倒是那群乞丐有反應了,立刻脫下自己的衣服席地而坐,也不在乎什麼男女有别,反而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極緻燦爛的幸福笑容。
翟合樂認的大哥也要脫衣服,甚至還催促翟合樂快點。翟合樂捂住肚子開始“哎呦哎呦”的叫喚,說自己肚子疼要去茅廁。
翟合樂裝的太像,蒼白的臉上都出了冷汗。乞丐頭一次見到如此精湛的演技,完全沒識破。
“你怎麼這個時候鬧肚子?”乞丐咬牙,壓低聲音。
“可能是因為吃了昨天剩下的饅頭。”翟合樂蹲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
“距離還願還有一炷香時間,你趕快去,我幫你占個位置。”乞丐聞言嫌棄似的揮揮手,随即繼續去拖自己的衣服。
翟合樂如蒙大赦,趁着那群乞丐已經閉眼打坐沒人看她時趕緊溜了出去。隻是她總覺得背後發毛,回頭一看就跟那些黑羅漢們對上了視線。
那是一道道冰涼、陰毒的視線。
翟合樂腳被門檻絆住,她“噗通”一聲摔倒,整個人都坐在大堂之外。外面的月亮突然變得很亮,就像是白天一樣。幽暗的室内瞬間亮堂了不少,在昏暗中一隻隻奇醜、滿身都是膿包的癞蛤蟆軟塌塌地趴在黑羅漢的頭上。它們張大着嘴含着羅漢的頭,從嘴裡滲出的膿液順着雕塑往下流,然後跟那群乞丐的影子融為一起。
翟合樂屏住呼吸,她之前就發現這大堂的地上濕漉漉的,還以為是雨水,沒想到是口水啊。
這大堂她是再也不會進去一步。
正當翟合樂想要跑的時候,月光離奇消失,随之而來的是狂風大作,頃刻間暴雨将至。
原本背對着他們的姑娘轉身,大得有些離譜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翟合樂。
“還,願儀,式要開,始了,你,為什麼不,進來?”
這下翟合樂算是聽清對方的話,隻是那姑娘的聲音很奇怪,說話一節一節的,斷句非常不對。
在她話音剛落,原本閉着眼睛的乞丐們紛紛對準翟合樂的方向。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乞丐們的頭上莫名覆蓋着一層透明的膜。這層膜把他們的五官都模糊了,像是膨脹的皮俑一樣。
姑娘:“進來。”
翟合樂想說話,卻發現自己隻能發出“嘶嘶”的抽氣聲。大堂兩側的門闆被風吹得噼裡啪啦作響,破舊的紅布飛騰,裡面就像是一壺煮開了的水不斷沸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