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rprise~”李瑤兮先露了半個腦袋進去,大聲喊道。
長桌兩側坐着的七名主辦齊刷刷地向門口望去,待看到那個明媚動人的紅色身影,又齊刷刷地看向了陳萍萍。他們雖然誰都沒有出聲,但心裡都有些尴尬地嘀咕着,盼着陳萍萍能給一個解釋出來。
一陣令人尴尬的沉默。
手上還拎着個果籃的李瑤兮眨巴了兩下眼睛,然後讪讪說道:“呃……沒吓到你們哈……”
長桌盡頭,陳萍萍有些好笑地擡起頭來,溫和地望着雪膚花貌的紅衣少女,輕輕咳了一聲,對宣九道:“趕緊進來落座。”
“是。”宣九略顯責怪地看了看李瑤兮,輕輕揮手示意她跟着自己進來。
以無恥與自戀為榮的李瑤兮倒是絲毫沒覺得羞恥和尴尬,而是極其自然地快步走了進來,悄悄對着陳萍萍盈盈一笑,一隻手比了個耶。
見李瑤兮許久不說話,陳萍萍隻得輕輕挑了挑眉,快速想好了為她收尾的說辭。他對李瑤兮微微揮了揮手,淡淡說道:“阿瑤坐到我身邊。”
底下的八雙眼睛都在同一瞬間瞪大了。那八位主辦詫異地望着這位傳說中的聖女,不知院長何時與她有了交集。聽院長的語氣,仿佛與聖女十分親近一般……
不過鑒察院官員的基本修養還是很好的,陳萍萍不解釋,他們也不開口發問,而是在心中默認了這一點。
見李瑤兮乖乖地在他身邊坐下,陳萍萍這才開口道:“今日的會議是我邀請她來的,諸位不必驚訝。”
八位主辦都露出了然的神色,再看向李瑤兮的眼神就多了幾分敬意。
李瑤兮似乎對陳萍萍的做法絲毫不覺得意外,用隻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音量小聲道:“行啊萍萍,看來以後善後的工作就得交給你。”
陳萍萍無奈一笑,然後便正色對下方的主辦們說道:“今日請你們來,主要是商讨宰相府二公子林珙被害一事。”他随意翻了翻面前的卷宗,淡淡對一處主辦朱格道:“京都的事宜一直是你管着,你先說說吧。”
朱格坐在陳萍萍下首的右手第一個,他聽了陳萍萍的問話,不急不緩地說道:“那莊園距蒼山不遠,十分偏僻。正巧今日是山令傳榜的日子,林珙和吳伯安這才被發現。”他略頓了頓,繼續道:“兩人都是被銳物刺入心口處而亡,就連莊園外的護衛都無一幸免,可見行兇者武力高強,護衛根本沒有時間反抗,便被全部格殺。”
陳萍萍點頭道:“繼續講。”
于是朱格又道:“吳伯安與北齊奸細有瓜葛,已經定了叛國的罪名,林珙與他待在一處,此時還要另說。”
陳萍萍關注的卻不是這一點,揮手道:“這件事我入宮時會與陛下說明。”他看着朱格,道:“你再詳細複述一遍二人的死狀。”
朱格不明就裡,但還是仔仔細細地将林珙與吳伯安的傷口狀況和死因說了一遍,然後猶豫着問道:“院長,茲事體大,瞞是瞞不下去了,您看……”
陳萍萍沉吟半晌,道:“先放一放,明日的朝會過後,我會與陛下讨論。”
八位主辦神色各異,有的皺眉凝神思索,有的則是淡定異常———比如六處的代理主辦。
六處是負責暗殺的部門,而真正的主辦正是一直跟在陳萍萍身邊的影子。平常這位影子兄連面都不輕易露,所以六處的事務基本上交給了代理主辦負責。
六處早就見慣了這種生殺之事,所以代理主辦此時連眼皮子都沒有擡一下。可是其他人就沒有這麼鎮定了。
可是緊張歸緊張,會還是要照常開的。所以在陳萍萍輕飄飄地将這件天大的命案一筆帶過之後,又有主辦開始發言,隻不過聲音有些顫抖。
終于,在陳萍萍宣布散會之後,主辦們都站起身來,向陳萍萍行禮告辭之後朝着門口走去,各忙各的差事去了。
于是房間裡隻剩下了李瑤兮和陳萍萍,外加一個影子充當看不見的背景闆。
一直沒能插得上話的李瑤兮此時舒服地靠在了椅子上,眼底淌着流光,嬉鬧道:“陳院長今日好大的威風。”
陳萍萍面上還是淡然的神色。他啜了一口桌上放着的雨前龍井,道:“若是沒有我幫着你圓謊,今日你要如何收尾?”
李瑤兮眼神晶亮,聲如銀鈴地笑道:“我知道萍萍你會出面,所以才敢這麼肆無忌憚呀!”
要不是算準了陳萍萍會替她善後,她也不會沒事随意在大庭廣衆之下這般沒規矩。
“唉……你還是這麼……嚣張。”陳萍萍一手揉着眉心,說道。
“嗯,以後的日子裡你就不要指望我能安分一點了……”李瑤兮不老實地勾着陳萍萍的小拇指,說道。
兩人就這樣待了一會,然後李瑤兮忽然開口道:“看你今天的樣子,是不是心中已有定論?”
“嗯。”陳萍萍阖着眼說道。他之所以問朱格林珙和吳伯安二人的死狀,就是想看看這和那個人的殺人手法是不是一緻。
畢竟能在司理理吐出吳伯安的名字後,在第二天早上就立刻神不知鬼不覺潛入莊園滅口的人,怎麼說也得是九品,或者說,是大宗師。
而真正有動機殺死二人的,隻有一心想保護範閑的五竹。
依照五竹那個性子,一鐵釺将那二人一起捅死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在他被黑布遮蓋的雙眼中,什麼宰相二公子也隻不過是一具血肉之軀而已。
所以隻要不會牽連到範閑,他出手從來不會有顧忌。
李瑤兮對這件事的真相心知肚明,可她知道在陳萍萍面前貿然提起五竹的名字明顯不是一個好選擇。所以她決定先回避這個話題。
她将果籃往陳萍萍手邊一遞,笑道:“今天早上剛在集市挑的,送來給你嘗嘗。”
陳萍萍随手拿起籃子裡的一串葡萄看了看,又将葡萄放了回去,笑着道:“說吧,是不是你那幾個下屬替你去買的?”
“四舍五入就等于是我親自去的嘛!”被戳穿了的李瑤兮也不生氣,嘻嘻笑道。
陳萍萍知道面前的小姑娘才不會放着好好的被窩不睡跑到早市去買水果,這些瓜果梨桃隻能是她那個叫無羁的下屬買的。不過他倒是很高興李瑤兮有這份心意,揀了個橘子出來,一邊剝皮一邊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可就收下了啊。”
李瑤兮托着腮望着陳萍萍,癡癡地說道:“萍萍,你笑起來怎麼這麼好看呢……”
“我?”陳萍萍笑意更濃,另一隻手輕輕戳了一下李瑤兮光潔的額頭,說道:“你這是存心拿我打趣。”
“才沒有!”李瑤兮拿過他手裡的橘子,三下五除二将橘皮剝開,先送了一瓣橘子到陳萍萍嘴裡,說道。“真的是很好看啊……啊啊啊我愛死了!”
陳萍萍的笑容确實好看,那笑容是帶着溫柔和驕傲的,一雙平日裡清寒的雙眸此時像是兩彎月牙形的水潭,有柔情在其中靜靜流淌着,令李瑤兮不禁看癡了。
她自己也吃了一瓣橘子,酸甜的汁水從果肉中溢出,在舌尖化作絲絲縷縷的甜蜜。
“我推你回書房吧。”李瑤兮的耳根都紅了,輕聲咕哝道。
“行啊,”陳萍萍說道。“明日可就不得安生了。”
“所以你打算怎麼把這個鍋甩出去?”李瑤兮忍着笑問道。
陳萍萍也笑了,說道:“這口黑鍋,還是讓東夷城背了比較好。”
“我明白了,果然你還是想甩給四顧劍那個大冤種。”李瑤兮喜笑顔開,說道。
四顧劍還真是……永遠逃不過背鍋的命運。
李瑤兮推着陳萍萍進了書房,又給陳萍萍喂了瓣橘子,然後笑道:“不知小女子可否有幸為院長研墨呀?”
“當然,”陳萍萍溫和說道,“别把衣服弄髒了。”
李瑤兮将大紅色繡桃花紋的廣袖挽起,露出一小截欺霜賽雪的皓腕,小心地學着古裝劇中書童的樣子,開始為陳萍萍磨墨。
陳萍萍拿起毛筆略蘸了蘸墨,笑道:“你說若是那幫年輕的讀書人知道了南慶聖女為我這個魔鬼研墨,是不是會沖過來把這院子砸了?”
李瑤兮笑着推一推她,嘴裡說道:“诶诶,批個公文就專心點!我還沒說話呢,怎麼你反倒與我聊起天來了!”
陳萍萍聞言笑道:“隻是突然想起此事罷了,你要是不想聽,我還不說了。”
李瑤兮頑皮地用指尖刮着他的手背,軟語道:“别啊,院長大人,小女子可知錯了!”她俏生生道:“不過我才不管天下人說些什麼,酸腐書生的話哪裡能信!”
陳萍萍橫睨了李瑤兮一眼,道:“輿論往往是最具有殺傷力的。”
李瑤兮卻隻是開顔道:“好啦好啦,我自然知道,不過左右這言論還有宣主辦控制着呢。”
陳萍萍從袖間掏出一塊帕子來遞給李瑤兮,道:“拿這個擦手就好。”他又寫了幾筆,道:“宣九再如何也還是鑒察院的人,在民間的口碑好不到哪裡去。”
李瑤兮繼續研着墨,擡首吃吃笑道:“管這些做什麼?咱們先考慮現在的事。對了,那白玉盞你可是到現在還沒給我!”
陳萍萍失笑道:“這幾天事宜繁雜,都抽不出來時間。”他望着李瑤兮道:“今日回去我就給你拿。”
“嗯,這還差不多。”李瑤兮撓了撓陳萍萍的手心,說道。
室内焚着檀香,淡淡的氣息萦繞在書房裡,讓李瑤兮的心緒甯靜了許多。她不再說話,隻是專心低頭研墨,偶爾偷偷擡眸看一眼認真批閱公文的陳萍萍。
有一股情愫,在心中蔓延、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