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蘭雙,可能有一點點像她和白念鸾的翻版吧。
應為戲癡,至真至純。
謝蘭雙笑了,眼睛比剛剛明亮了不少,道:“《替鳳》是我的招牌戲。”
李瑤兮豪氣地拍拍胸口,意氣風發,放話道:“以後有人欺負你,你隻管找本姑娘,看本姑娘怎麼把他們揍得找不着北!”
李瑤兮的厲害,謝蘭雙已經見識過了,此刻深信她這話。
“下了台,不卸妝?”李瑤兮問道。
謝蘭雙這才想起來這茬,轉入櫻草色屏風後的鏡子前。
這戲妝在上妝、卸妝時都極為費事。謝蘭雙拾掇好一陣子,才又轉出屏風。
李瑤兮舔舔嘴唇,心想這人怎麼卸了妝比化妝後還好看?五官柔潤,眸蘊秋波,行止皆似柔弱女兒家般嬌怯溫柔。怪不得趙二等惡霸會對他垂涎三尺。
謝蘭雙被她盯得羞澀,于是垂頭。
今日的最後一場戲已然演完了,謝蘭雙空閑無事,索性留了李瑤兮在戲園子裡逛。
李瑤兮看什麼都新鮮,拉着謝蘭雙不停地問。謝蘭雙願意見有人喜歡,一樣一樣細細地講。他吐字清楚,說話的嗓音柔柔的,如涓涓春水。
正是春寒料峭時,謝蘭雙披着杏仁黃薄披風,還揣了個暖手的小爐子。若是上了妝,真就和溫畫屏一模一樣了。
“馬二怕是要和您對簿公堂。”謝蘭雙憂心道。
“唔,他還會拿銀子收買你,讓你當他的證人。”李瑤兮預測道。
謝蘭雙蹙眉:“蘭官不會。”
李瑤兮不答應,她有自己的小算盤:“那不行,你就向他要雙倍的銀兩,應下這差事,等官司打完之後銀子咱倆平分。”
這個主意聽得謝蘭雙一愣一愣的。
等李瑤兮回落花别院時,果然京都府已經來了人。隻不過……來人都被五花大綁地押在地上。
李瑤兮吓了一跳,趕緊叫四個屬下松綁。
差役差點被憋屈死。過來綁人卻反而被人家綁了,還是頭一遭。
初來時的嚣張氣焰早被消磨幹淨,差役們灰頭土臉地爬起來,拿出狀紙苦着臉對李瑤兮道:“小的們也是奉命辦事,您看您打傷馬二爺這事兒……”
李瑤兮出奇地鎮定:“你回去複命吧,明日巳時正刻,我親自去京都府。”
“這……”
李瑤兮揣測道:“想來你們的頂頭上司也吩咐過,不用真的立刻緝拿我吧?”
她算死了京都府不敢為了一個地痞,就得罪她這個聖女。
再者馬二本來在京都就臭名昭著,她此舉也是遂了民意。
官司輸赢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輿論的陣地守住。
果然,差役頓時如蒙大赦,道:“多些您體恤小的,小的這就回去。”
李瑤兮掏出随身的荷包來,拈出一張銀票,笑道:“讓幾位大哥受累了,請你們喝茶用的。”
差役連連稱是,在銀票的誘惑下,都不用李瑤兮趕,就自覺地回京都府了。
等差役一走,李瑤兮立即收起笑意,沉聲道:“寒歸,你帶個人進城,把言論散播開,就說馬二在棠梨院欺男霸女,意圖強占當紅小旦蘭官,說得越誇張越好。”
許寒歸是四個人中最穩妥的,最讓李瑤兮放心。
許寒歸道:“百姓畢竟隻知道湊熱鬧,光是控制言論,恐怕用處不大。”
李瑤兮胸有成竹地微笑道:“不,這場官司已經打完了。
要想赢官司,有兩個決定性因素,一是權勢,二是正義。而這兩個因素,我們都具備了。
至于證人,蘭官先不必提,班主看着我打了馬二,知道我比他拳頭硬,又對蘭官有恩,一定會站在我們這邊。
所以,你覺得,馬二難道還有可能赢嗎?”
這一番說辭滴水不漏,有條不紊,讓許寒歸頗有驚詫。
這樣冷靜而嚴肅的李瑤兮,隻能說,很少見。
當然李瑤兮之所以敢如此言之鑿鑿,也是緣于她有足夠的底氣。
反正就算玩脫了也有陳萍萍給她兜着。
于是她問道:“對了,陳萍萍知道消息了麼?”
許寒歸道:“鑒察院消息靈通,大約院長早聽聞了。”
李瑤兮皺眉:“再告訴陳萍萍,讓他别插手。”
都安排妥當之後,李瑤兮壓根不擔心明天就要打官司的事,像沒事人似地去蘊影湖畔散步了。
第二日巳時正刻,衙門前面已經烏泱泱地擠滿了前來圍觀的百姓。
聽說咱大慶的聖女在戲園子裡把惡霸狠揍了一頓?那惡霸還告上公堂來了?
慶國百姓多質樸,黑白不分的隻是極少數。一聽說還有這麼不要臉的人,群情激憤,都不用李瑤兮刻意帶節奏,就自發地帶着臭雞蛋和爛菜葉子來了京都府門口。
李瑤兮是踩着點過來的。她一下馬車,就看見爛白菜和雞蛋殼子被丢了滿地,穢臭逼人。
百姓爆發出劇烈的歡呼聲,夾道歡迎李瑤兮,好像她剛剛得勝歸來。
李瑤兮毫不怯場,熱情地朝周圍揮手打招呼,在衆人的簇擁下進了公堂。
馬二是躺在擔架上被擡來的。他看來花了大價錢,請來的是京都有名的狀師衛裁。
饒是衛裁以三寸不爛之舌著稱,此次也心裡有點沒底。奈何……馬二給的銀子實在太多了。
于是衛裁就硬着頭皮來了。他心裡安慰自己:對方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還嫩得很,料她必定會自亂陣腳。
莊嚴的喊威聲響起,府尹從後廳走出,坐在了最上頭的椅子上。
雖然早就把案情記得滾瓜爛熟,府尹還是需要走個流程。他一拍驚堂木,肅聲問道:“堂下何人?”
李瑤兮和衛裁回答之後,堂審就正式開始———李瑤兮昨日特意打壞了馬二的聲帶,讓他此時說不出話,隻得令衛裁代勞。
衛裁先發制人,咄咄逼人地咬定李瑤兮在棠梨院行兇打人,緻使馬二身受重傷,想向府尹大人讨個公道雲雲。他的嘴皮子飛快地動着,情緒激憤,說了足足有三四分鐘。
可惜外面的百姓并不賣他這個面子,中途一直在發出噓聲。最終還是府尹差點動用了堂下差役,他們才害怕得暫時安靜下去。
府尹聽衛裁說完了,官威十足地問李瑤兮:“衛狀師所言,可屬實否?”
李瑤兮請的狀師姓馮名不平,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子,無論從資曆還是聲名上都不知被衛裁甩了多少裡。
昨夜他和李瑤兮溝通過。得知對方确确實實打了馬二,心中也是忐忑。
如今府尹問話,馮不平強打起精神,剛要應答,李瑤兮就誠懇地開口:“衛狀師之言……的确不假。”
外邊的群衆一片嘩然。他們沒想到李瑤兮連辯駁都沒有辯駁一句,而是直接認罪了!
他們再看向李瑤兮時就多了不止一分敬畏與仰慕,覺得這位聖女姑娘為民除害不說,言行也如此坦蕩,大有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架勢,實在不錯。
再說到對面的馬二和衛裁,簡直如撿了金疙瘩般。衛裁趕緊乘勝追擊,拱手道:“大人您都聽見了。兇犯已将罪名認下,難道您還不将她拿下?”
李瑤兮無辜地盯着府尹,道:“那家夥簡直沒臉沒皮,見那扮溫貴妃的小旦容貌不俗,就強逼他為其唱戲,更是傷了其脖頸。本姑……民女不過伸張正義,大人身居府尹之位,大公無私,為民請命,定要懲戒這無恥之徒!”
“好!”
“馬二這厮忒不是人!”
“馬二你還我閨女來!”
百姓們紛紛痛罵馬二,有的則翻起了舊賬,想要當着府尹的面訴冤。
府尹心中已然想罵娘了。這……這還審個屁啊?
李瑤兮貴為聖女,馬二隻是一市井無賴,孰輕孰重,他豈能不曉?
更要命的是,李瑤兮做的這事兒……好像也沒什麼不對啊!
可關鍵是慶律又沒有注明,這種情況怎麼處理。畢竟打了人就是打了人,要是糊裡糊塗地就解決了,有失威信。
府尹剛要宣布此案暫時停審,李瑤兮便道:“大人,民女還有證人二位,不知可否通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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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裁=為财,馮不平=逢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