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謝蘭雙的邀約時,李瑤兮挺納悶。
約飯局這事很正常,但不在城裡而非要跑到城外約飯局,可不太常見。
不過資深幹飯人加美食愛好者李瑤兮表示,這種行為還是很合理的。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隻不過謝蘭雙看上去可一點都不像對美食感興趣的人。他身量纖細苗條,吃飯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陳萍萍有時候都比他飯量大。
範閑在江南一天都不閑着,把明家折騰得夠嗆。陳萍萍嘴上說懶得管,結果卻一天都不懈怠地往鑒察院跑,聽取下屬的彙報。李瑤兮想見着他,也沒什麼機會。
所以無聊了數日的她,欣然決定赴約。
從落花别院到鴻雁樓,一共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正經的官道,一條是林間小道。
很不湊巧,近日雨水頗多,道路濕滑,偏生那官道多拐彎之處,就有不少馬都蹄子打滑,發生的受傷、相撞事件不在少數。
于是朝廷一琢磨,幹脆把那段路暫時封停,等過幾天不下雨了再說。
此舉一經公布,便獲得京都民衆的一片哀怨與咒罵之聲。因為不少百姓都以販賣瓜果蔬菜為生,每天淩晨都要出城挑回新鮮的果蔬。
不過幸好城外的大路不止這一條,所以大部分百姓在抱怨幾句後也就接受了朝廷的安排。
可是能通向鴻雁樓的官道,隻有這一條。
鴻雁樓的營銷點之一,就是其僻靜的地理位置和生态氣息十足的環境。酒樓的六七成座位都設置在後園裡,四周假山環抱,綠樹成蔭,清雅有緻。
這樣一處酒樓,位置自然偏僻些,能通向它道路也比較少。
總之,在種種機緣巧合之下,李瑤兮隻剩下一個選擇———走小路。
春雨未歇,李瑤兮還是戴了上次殺苦修士時戴過的鬥笠,着紅衣,騎白馬,向那條小道奔去。
京都附近除了蒼山外,其他山充其量隻能被稱作丘陵。
而那條小道,就是從幾座丘陵之間開辟出來的。
道路泥濘難行,左右李瑤兮不趕時間,便由着馬兒慢慢地小跑。
行至半路,李瑤兮的耳朵忽然敏銳地顫了一下。
因為憑借着功力,她聽到了一絲本來被雨落之聲掩蓋得極好的風聲。
其實在戶外聽到風聲沒什麼奇怪的,可是那風聲……就像是人的衣角在空氣中快速移動時産生的。
李瑤兮心中警鈴大作。她一勒缰繩,迅速觀察着四周的地形。
這裡兩側都是山丘,山丘上是茂密的樹木和灌木叢,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又逢下雨,壓根沒人會經過。
而聽方才的聲響,來者必定是高手,修為可能比她還要略高。
正思索間,一道褐色身影飄然而至,落在李瑤兮前方。
那穿着褐色衣衫的男子,下颌處留着長長的胡須,身材高大,年逾四十,看長相卻像是異邦人,連瞳孔都是和李瑤兮一樣,偏向褐色的。
隻不過李瑤兮的眼睛是深琥珀色,純屬基因突變,而對方顯然是因為身上流着不知哪個國家的血,瞳仁才會是這個顔色。
天在下雨,所以他也和李瑤兮一樣,戴着鬥笠。
可不同的是,他所戴的鬥笠,沒有面紗。
這也導緻他的容貌,被李瑤兮看得一清二楚。
“來者何人?報上姓名!”
李瑤兮沉住氣息,學着武俠小說裡那些行走江湖的俠客的樣子,問道。
“君山會,松海。”男子嗓音渾厚,口音卻有些生硬奇怪。
“君什麼會?”
“君山會。”男子依舊一臉嚴肅。
“君山什麼?”
“……君山會。”
“什麼山會?”
“……”
松海嚴重懷疑,這小姑娘是在故意耍他。
他勉強耐着性子,最後說了一遍:“君山會。”
“哦———君山會啊!”李瑤兮恍然大悟。“沒聽過!”
這個叫松海的,怎麼說呢,看上去挺實誠的。
沒事能派出個九品高手來專程刺殺她,估計也隻有君山會,才有這個實力和人脈。
所以李瑤兮可以暫且相信,松海真的是君山會的成員。
但是表面上,她還是要裝作不知道君山會的存在的。
“你要……”
還沒等李瑤兮再問話,松海就借助真氣憑空飄起,須發皆飄地直直向她掠來。
果然還是要動真格的啊!
李瑤兮迅速應對,閃身到一側,來不及管因受驚而奔逃而去的馬兒,腳尖在地上飛快輕點數下,飛身而去。
松海皺眉,緊随其後。
李瑤兮掀起鬥笠,随手一扔,免得它擋住自己的視線。
松海沒有使出全部的速度,隻是用了八成力,便飄然将李瑤兮追上。
老實說,松海也不知道長公主和李瑤兮有什麼恩怨。隻是他既然屬于君山會,當然還是要為這個組織出力的。
不過這次的命令很奇怪,隻說要把李瑤兮逼入絕境,卻又不得傷她性命。
松海對君山會為什麼下達這個命令不感興趣,他和慶國皇帝自有他們之間的交易。隻要嚴格按照交易來,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
李瑤兮在認清了跑不過松海的事實之後,幹脆悄悄蓄力,觑準時機,回身出掌。
松海平靜應對,同樣出掌。
兩隻手掌相碰,震出一聲巨響,還伴随着地上向四周彌漫的塵土與從樹梢墜下的落葉。
相比之下,還是李瑤兮的實力略遜一籌。她被迫向後退了數步,剛剛找回平衡,下一記更為猛烈的攻勢就襲來了。
于是二人再次對上。
李瑤兮再退。
松海再攻。
……
李瑤兮在摸清松海的攻擊路數之後,已經基本上猜到了他的目的。
這顯然不是對方的巅峰水平。她相信,若是松海想,自己怕是早就死了。
根據她的思路,君山會=長公主=慶帝。
所以……是慶帝不放心她,害怕她有像範閑的箱子那樣的底牌,所以要來試一試她?
她這一分神,就被松海抓住了空子。
淩厲的掌風破空而來,李瑤兮急忙閃躲,卻還是慢了半秒。
李瑤兮強撐着站直身子,意識到自己受了内傷,隻是不知嚴不嚴重。
她的頭腦還異常清醒,心裡有一絲寒意與惘然升起。
陳萍萍一定是在與慶帝演戲,并且繼續進行割裂。
可……
假如這次刺殺真的是慶帝對她的試探,那李瑤兮自忖絕對露不出破綻。
因為她的底牌,不是像槍一樣的高殺傷力武器,更不是五竹式的大宗師級高手。
她的底牌,根本不是能試出來的。
所以李瑤兮反倒比剛才放松了。
反正死不了,那就打呗!
一名優質的合格穿越女,不打個架吐個血什麼的,算什麼優質的合格穿越女?
松海見李瑤兮沒有使出什麼花招,反而锲而不舍地一戰再戰,心裡愈發覺得,那個給他派任務的人是糊塗了。
本來,他就對這個方案持懷疑态度。通過這麼一打,他更相信……李瑤兮真的單純隻是武功還可以罷了。
不大不小的春雨依然下着,隻不過雨水中混了一點血水———他們二人的血。
松海看着對他挑釁地露出笑意的李瑤兮,沉默着。
然後,他後撤一步。
李瑤兮的牙齒縫裡都是鮮血,發絲貼在潔白的面龐上,看上去好不狼狽。
可是她的眼神帶着蔑視,仿佛很看不上慶帝的卑劣手段。
松海遲疑片刻,搖搖頭,沒有留下一句話,像來時一樣,無聲地淩空飛走了。
李瑤兮緩緩靠着一棵樹坐下,閉眼待了好久,才漸漸緩過來。
她的馬匹已然不知跑到山間的什麼地方去了,而她也懶得去找。
此刻她的思緒,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就是方才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那個人。
李瑤兮有些頭痛。她睜開眼,失神地望着地面上跳動的雨珠。
她似乎又回到了棠梨院。喧天的鑼鼓聲中,他在戲台的正中央,光芒萬丈。雖然面容被粉墨所掩蓋,可那雙桃花眼,她無論何時何地,都一眼就能認出來。
可,偏偏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