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黎點頭。

“她是我見過的最漂亮最柔軟的人，”約瑟夫回憶着，“從她的眼睛裡，你能看到對生命的呵護與期許。”

朱黎将自己與李瑤兮對比過。

她們的确不是一種人。

朱黎是在十三歲那年就覺醒力量，變成“執筆者”的。

也就是說，在十三歲時，朱黎已然能做到漠視角色的生命了。

早在小時候，朱黎便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同學都那麼矯情，看個電影都要哭呢？

他們不知道，那些都隻是假的嗎？

“你，想好怎麼做了？”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找你？”朱黎舉起金色鋼筆。

……

本該熱鬧無比的棠梨院，此時卻愁雲慘淡。

班主愁眉不展地往嘴裡送了兩粒炸花生米，就着一小杯濁酒，慢慢咽下去。

謝蘭雙與李瑤兮在鴻雁樓前的沖突，早就傳遍了全京都。

更有不少人說，李瑤兮身為謝蘭雙曾經的恩人，卻反被他加害。

這不，這幾天他這棠梨院可謂“門前冷落鞍馬稀”，好多人都不來聽謝蘭雙的戲了。

他想過舍棄謝蘭雙，再另外培養一人出來。

結果他把棠梨院裡的人挨個想了一遍，然後發現……自己這戲園子，沒了謝蘭雙還真不行。

班主唉聲歎氣，愁得白頭發都多長了好幾根。

聖上正在追查李瑤兮遇刺一案。班主隻希望，這樁案子千萬不要和謝蘭雙沾上邊。

不然，他這戲園子可就垮了啊！

不過幸好，事情符合了他的預期。

刑部已經查明，此次乃君山會行兇，與謝蘭雙并無幹系。

百姓沒聽過君山會。但既然刑部都如此說，百姓也信了。

所以不出兩日，棠梨院的生意又重新興隆起來。

春雨過後，京都初初有了即将入夏的意味。雪白的雲朵被金色的陽光鑲上一道邊，挂在蔚藍如海的天際。雖好看，可若看得久了，雙目也會微微發暈。

一直被勒令不許下床的李瑤兮正悠閑惬意地翻話本子看。她右手舉着書，左手捧了一小碗還冰涼着的桂花蜜凍。

長時間盯着書上的小字看，李瑤兮也覺得費眼睛，于是丢下話本，邊舀起蜜凍吃邊出神。

直到聽見了輪椅聲，李瑤兮才發現，陳萍萍在不知何時來了。

面對着陳萍萍那雙蓄滿柔色的眼睛，李瑤兮的情緒卻很複雜。

通過上次和神廟的對話，她發掘出了一些真相———殘酷的真相。

“萍萍，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陳萍萍沒有表現出驚訝。他仔細回憶少頃，道：“初雪那日，在長街上遇見你時，隻微有驚歎……真說什麼時候，大概是在慶曆四年春，桃林重逢之時。”

“為何？”李瑤兮的心一沉。

陳萍萍苦笑。

“我不清楚，隻是忽然就動了情。”

他不經意地打趣道：“想來是命中注定。”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李瑤兮的心徹底陷入谷地，一股寒意漫向全身。

為了不叫陳萍萍看出她的異樣，她趕緊低頭吃了兩口桂花蜜凍，舌頭和牙齒都被冰麻了。

命中注定啊……

直覺告訴她，是朱黎做的手腳。

她明白朱黎是出于善意，也是為了她的幸福着想，可是這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仍然不好受。

更令李瑤兮悲哀的是，陳萍萍對她的愛固然真，可是同樣是被朱黎寫出來的。

這份愛，不是出于他的本心，而是朱黎賦予他的。

如果朱黎願意，她随時都能更改劇情，讓陳萍萍和李瑤兮形同陌路。

李瑤兮又頭痛起來。

不能再想了，否則她會被虛無主義束縛，進而迷失自我。

角色如白紙，作者為他們添上色彩。

可是角色的本質，還是呆闆且單調的白紙，因為他們決定不了自己的色彩。

話又說回來。既然一切都是假的，連情感都是假的，那角色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李瑤兮覺得她快要精神分裂了。

也是從這天起，她決定躺平和認命了。

無所謂，隻要陳萍萍現在還愛着她就行。至于到底為什麼愛，随便吧。

……

最終，李瑤兮沒能把謝蘭雙怎麼樣。

陳萍萍提到他時，也帶了些歉意。

“謝蘭雙是一隻合格的眼睛，”他以譏諷的語氣對李瑤兮道，“陛下好不容易挖到了這麼一隻眼睛，自然舍不得用一次就丢了。”

李瑤兮配合地連連颔首。

“謝蘭雙不重要，你才重要。”她笑得雙眼眯起來。

然後她又把這句話默讀一遍，發現這味不太對啊！

怎麼那麼像從綠茶女二嘴裡蹦出來的詞啊？

她忙着解釋：“不是，我是說，我隻在乎你的安危。”

好像還是很茶？

李瑤兮閉上嘴，放棄掙紮。

陳萍萍面有愁色，眉宇緊鎖。

“陛下一直相信，你隻是因為與葉小姐有幾分相似，我才會對你關照有加。

經過刺殺之事，他發現你确實沒有保留，便會暫時相信你。”

他的憂色加重幾分，問道：“阿瑤，你到底想做什麼？”

李瑤兮莞然。

“打入敵人内部。”

數日後，慶帝果然召見李瑤兮，對她多有安撫，好生慰問一番後，又大肆賞賜了不少金珠、古玩等物，還下令在慶國全境之内，追捕那位松海大師。

最後，一無所獲。據悉，松海是南疆人。在慶國找不到，那麼大概率回南疆了。

南疆和慶國最近正有來往。為不破壞兩國和氣，追捕行動不得不作罷。

李瑤兮算是徹底看透了慶帝無恥的嘴臉，也不作理會。

……

白念鸾将買來的糕點揀了幾塊盛在盤裡，端到小院裡。

她在李瑤兮對面坐下，道：“你說要給我講一個有趣的故事。現在點心都準備好了，隻差你開口。”

李瑤兮組織着語言，然後道：

“我要講的，是一個女人的故事。”

她的視線越過院牆，望向朝着遠處飛去的飛鳥，開始了她的講述。

“從前有一個活在書裡的女人。有一天，她意識到了自己活在書裡。

她可能去了神廟，也可能隻是忽然覺醒的。但總之，她意識到了。

女人很聰明，怕神廟容不得她，便不發一言地将秘密藏在心底，繼續若無其事地過着日子。

可惜好景不長，女人家裡得罪了當地的惡官。那官尋了借口将他們抄家，滿門屠盡。因女人姿色不俗，惡官就起了歹念，把女子關押在府中，想逼她做妾。

女子不願委身于他，甯死不屈，卻不願那狗官獨活。于是在一天晚上，她喊出了埋藏于心中多年的秘辛……

她說：'我要看着你遭報應，生生世世都遭報應，每一世都不得好死！'

在她說完後，突然天降驚雷，直入後院。可歎那女人，殒命于雷下。”

故事講完了，李瑤兮便提出自己的見解：

“導演，萬一低維度的世界……是一個循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