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幾步,就能看見屍首與鮮血。
五千叛軍對兩千禁軍,雙方皆死傷慘重。
随着嗖地一聲,一隻箭恰如天外來客一般,射向了李瑤兮所在的方位。
李瑤兮雙眼一眯,向左側閃身數寸。
顯然,雙方都還有兵力的殘留。
她雖然輕松地躲過了那支箭,可在躲避的瞬間,她的位置也徹底被暴露了。
李瑤兮明白,如果她不立刻離開,僅僅幾秒後,就會有數不清的羽箭向這邊射來。
她和劉醒奇妙地表現出了默契,雙雙改變了行進的方向,由下山改成了往山的一側走。
果不其然,一陣死寂後,一輪箭雨飛至,嗒嗒嗒嗒地釘在了樹幹中、岩石上。
“提速!”
劉醒輕聲提醒道。
二人一前一後地穿行于茫茫山林中,将真氣調動到極緻,以至于從遠看隻是兩個殘影。
“澹州北部有一片原始密林,”劉醒喃喃道,“應該相對安全。”
李瑤兮想說,範閑馬上就要在那裡打狙了。
但轉念一想,海上有叛變的膠州水師,大東山底下已經被圍住了。
好像還真的隻能走那片密林。
于是大好月色下,兩個做賊似的人影,偷偷摸摸地向澹州北部進發。
……
言若海踏進鑒察院的議事廳時,其他主辦已經到齊。
陳萍萍依舊坐在最上首。
鑒察院的傳信系統非常發達,所以陳萍萍很快就接到了大東山被封鎖的消息。
言若海對陳萍萍行了一禮,表示自己對于遲到的歉意。
“落座吧。”陳萍萍并不在意他晚來。
言若海這才擡頭,目光在碰上陳萍萍的面容時微微一滞。
或許是他的錯覺吧。明明幾日前才見過,可言若海卻覺着陳萍萍仿佛一夜之間憔悴不少,眼底染上化不開的烏青。明明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身上豐腴些,現在卻又全部瘦回去了。
陳萍萍握拳堵在唇邊,清清嗓子,問言若海:“秦家的軍隊在路上了?”
“是,不僅秦家,葉家的定州軍也會到。”
作為鑒察院的王牌無間道,言若海可謂兢兢業業,卧底在秦家老爺子身邊二十多年,對秦家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
“葉重本來就是陛下的人,不足為懼。”陳萍萍直接挑明了這一點。“至于秦家……領兵的是秦業和秦恒吧?”
“是。”
“你回去,想辦法留在秦恒軍中。”陳萍萍突然下達了這麼一條指令。
言若海有點納悶。秦家最信任他的人是秦業,按理說院長應該将他安插在秦業身邊才對。
陳萍萍為他解答了疑惑:“他們既然想要的是龍椅,就不會放過我。”
言若海心中微感不安。
他是陳萍萍的親随之一,大東山之事陳萍萍也沒有瞞着他。
他知道,陳萍萍想做什麼。
如今院長既吩咐了他,那麼隻能說明,院長預測到在不久的将來,會出現一些對鑒察院不利的狀況,甚至是……威脅到他本人安危的狀況。
言若海隻覺得,有一副無形的擔子,沉沉地壓在了他的雙肩上。
“若海?”陳萍萍輕聲喚道,聲音有些暗啞。他于是輕咳幾聲,牽扯着胸口一陣撕痛。
“屬下遵命。”言若海深施一禮,道。
下一位被委派任務的是六處的代理主辦。六處的人被慶帝帶走了一些,目前已全部被葬送在大東山上。
所以現在這位代理主辦十分憤怒。
他們處裡的兄弟,一共十餘号人,就這麼死了?
不等陳萍萍發令,代理主辦就想明白了自己的職責,直接跪地抱拳,咬着牙發誓道:“屬下會全力支援大殿下與小範大人,守好正陽門!”
他是低着頭的,故而沒有看見陳萍萍臉上一閃而過的欣慰笑意。
“沐鐵,你負責配合六處工作。”
“是,院長!”
一處專管監察京都百官和皇城内部,對京都的一應形勢最為熟悉。
陳萍萍還想繼續說話時,忽而眼前仿佛被一片黑霧遮住,惹得他有些眩暈。他趕忙抓住輪椅扶手,以免自己栽倒。
他的動作幅度十分微小,底下坐着的主辦們并未察覺他的異樣。
陳萍萍緊緊閉眼,然後睜開,黑霧卻仍未完全散去,胸中撕痛也愈發猖狂,一浪高過一浪。
“院長?”離陳萍萍最近的宣九,擔憂地開口。
陳萍萍勉強挨過這一陣,剛想言明自己無事,一股腥甜便驟然湧到唇邊。
“陳院長!”
宣九的腦子有點發懵。他望着自陳萍萍唇角滴落的點點暗紅,還有老者慘白的臉,不禁出聲喊道。
三處主辦反應最快。他一甩礙事的長袍子,幾步趕過去,一手扶住已然昏迷的陳萍萍的肩膀,讓他的身子輕輕靠回去,另一手搭在了他的脈搏上。
三處主辦雖主攻毒術,可醫術同樣了得。在他上前診脈時,剩下的人都很明智地沒有選擇一窩蜂地圍上去。
三處主辦凝神感受了一下脈象,眉心一跳。
“冷大人,您别不吭聲啊!”二處主辦急道。
冷主辦将手指移開,神色凝重,緩緩道:“脈象緩澀虛微,沉細而無力……”
二處主辦就像聽天書一樣,沒聽兩句便聽得煩了,冷冰冰的三個字甩過去:“說人話!”
冷主辦:……
好吧,沒文化真可怕!
他決定跳過一長串專業名稱,直接道出結論:“院長這是中毒了。”
宣九皺起眉頭。
究竟何人,竟能暗算到……陳萍萍?
宣九心裡如纏了一團亂麻。
親眼看着陳萍萍倒下,于他而言是很難接受的事———在他的記憶裡陳萍萍永遠不會倒下。
陳萍萍轉醒時,很驚訝地發現自己身邊圍了……一堆人。
陳萍萍又無奈又有點生氣。早就和他們說過無數次,不要因關心他誤了工作。
結果這下好,八個主辦,沒一個聽話的。
他嘗試撐起一點身子,可手臂才發力,胸腔内頓時又是一痛,逼着他嗆咳幾聲。
旁邊八人緊張地望着他,卻誰也沒有放縱到直接上去扶他。
陳萍萍壓下咳嗽,掃視着下首的主辦們,怒道:“都圍着做什麼?宣九留下,其他人出去。”
剩下七人偷偷左右互相看了看,然後一齊退了出去。
宣九被留在屋裡,心裡犯嘀咕。
來不及等他細細琢磨陳萍萍為什麼單單把他留在這,陳萍萍就開口道:“現在是給你安排任務……宣九,我要你不遺餘力地把我中毒之事宣揚出去。”
宣九腦子裡嗡地一聲。
院長知道自己中毒了?
“明白沒有?”陳萍萍聲音不大,甚至聽着有些虛浮,可其中卻透着令人無法忽視的威嚴。
“屬下明白。”宣九毫無猶豫地答應下。斟酌一會,又小心詢問道:“院長,屬下去宮裡叫個禦醫過來?”
“不必,”陳萍萍笑笑,“你去忙吧,别在我這裡耽誤了。”
宣九依言告退。
在他走後,一直默默等在外面的老仆人進屋,看上去憂心忡忡。
“老爺,是要回陳園麼?”
陳萍萍在沉吟片刻後點頭,随即似乎很累地閉上了眼。服毒後,他身子本就孱弱,此時心神一松懈下來,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濃濃倦意。
老仆人看出他精神不佳,勸道:“您先好好睡一會,不差這麼一兩個時辰。”
陳萍萍搖頭拒絕,笃定地道:“現在就備馬車。”
陳萍萍一旦倔強起來,誰也勸不住,甚至李瑤兮有時候都會以失敗告終。
僅僅一刻鐘後,黑色馬車就往城門的方向駛去,離那一角宮牆上黃澄澄的琉璃瓦愈來愈遠、愈來愈遠,要掙脫它的束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