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李瑤兮辭别陳萍萍、白念鸾,獨自踏上回京的旅程。
“說好了,等我把京都的事安排完,咱們去南诏,會一會那個其木宗!”李瑤兮騎在馬背上,燦然一笑,對白念鸾說。
“你都重複三遍了。”白念鸾無語。
“好好好,不說了!”李瑤兮一甩馬鞭,隻聽得一聲嘶鳴,而後駿馬便撒開蹄子,疾馳而去。
李瑤兮火紅色的披風被勁風吹得飄揚,她的背影被圈在晨曦金绯色的光暈裡,有那麼一瞬間看上去真的像個仙子。
陳萍萍看見,她忽然在馬上回首,對着他抛出了一個小小的飛吻。
她做這個動作時沒有半分扭捏羞澀,杏眼都彎成了花瓣的形狀,光華熠熠,燦爛而撩人心懷。
陳萍萍低首,待她遠去後又不舍地擡起頭,臉上竟浮現一抹绯色。
白念鸾不屑:“呵,女人。”
她打了個哈欠,抛下陳萍萍,進屋補覺去了。
李瑤兮一路縱馬狂奔。渭州距離京都其實并不遠,加上她始終保持着驚人的速度,不過用了大半天時間,就趕到了京都。
正陽門是這場皇位争奪戰的主戰場。李瑤兮不敢貿然從那裡走,便在距京都還有數裡時提前轉了方向,打算貼着城牆方向走一個弧形。
京都一共有九座城門。李瑤兮估摸着再過不久,叛軍就會這從九座城門同時攻入京都。
于是她選擇了最原始也是最安全的方法:翻牆。
翻牆可謂李瑤兮的拿手好戲之一。她在城牆下棄了馬匹,借助真氣,一點一點往上爬,直到越過那高高的城牆,安安穩穩地落在了城裡。
京都中的數十萬百姓,此時都害怕地蜷縮在家中。昔日最為繁華熱鬧的天河大道,此時冷冷清清,寂寂寥寥。
曾經盛世下的一國之都,如今竟俨然一座死城般。
叛軍入京的時間是次日早晨,留給李瑤兮的時間還充裕。她還有整整一個晚上,來把事情解決好。
空曠而寂靜的街道上,李瑤兮細微的腳步聲都格外清晰。她别扭地停下來,調整好氣息和步伐,盡量無聲地行走。
拐入涼水巷,李瑤兮一路走到巷子盡頭的那座清幽小院門前。
她扣住門環,按照三長、三短、三長的順序,叩響了院門。
一陣無端泛着緊張感的沉默過後,裡面傳來門闩被放下的聲音。
“吱呀———”
李瑤兮一瞥,看見門縫中露出的半張清瘦的絕色面容,心中忽松了口氣。
謝蘭雙還安好,說明他們的行蹤沒有暴露。
“進來坐———”謝蘭雙隻低低說了這半句。
李瑤兮邁入門檻,謝蘭雙又将門鎖好,生怕放進來旁的東西似的。
“火藥我運到昭純宮了,”謝蘭雙語速頗疾,大氣不帶喘,“埋在花樹底下的密室裡。去冷宮取火藥時,碰見了令堂。”
“我老媽?”李瑤兮大為驚訝。“等會啊,你是說,我老媽朱黎,幹涉了,你的行動?”
“千真萬确。”謝蘭雙颔首。
李瑤兮喃喃自語:“我天,她是受什麼刺激了吧……”
朱黎,那麼高傲的朱黎,竟然“自降身價”,屈尊來見了謝蘭雙這個“土著”?
也難怪李瑤兮一時不敢相信了。
“她對你做什麼沒有?”
“她以榮樂安的樣貌出現,我嘗試殺她,但失敗了。”
李瑤兮的嘴巴已經張得能吞下一個煮雞蛋了。
“你還嘗試殺她了?!”她失聲問道。
此刻她甚至有理由懷疑,站在她眼前的謝蘭雙已是個鬼魂了。
嘗試孤注一擲地殺死朱黎的角色,就沒有能活着從她面前離開的。
不料謝蘭雙出奇地平靜。
“她不會流血。”
李瑤兮回過神來,沒好氣地道:“廢話,能流血她還敢來找你?”
她擡眼望着謝蘭雙,目光近乎執着,不可撼動絲毫:“那你,可有受傷?”
謝蘭雙相信,假若他點了頭,李瑤兮回去能直接大義滅親。
他蝶翼般的眼睫輕輕顫動,神色誠懇非常地道:“沒有,她……沒有傷害我,反倒……誇我漂亮。”
李瑤兮差點暈厥。
她那看似正經的老媽這是在幹什麼啊!
平常沒看出來她這麼花癡啊!
而且這撩完就跑的招數……怎麼似曾相識?
好吧,李瑤兮終于知道自己的無恥遺傳自哪裡了———和老爸沒關系,純純是朱黎的鍋。
她收起亂飛的思緒。
眼下最要緊的,是趁亂進宮把火藥布好。
至于朱黎……罷了,誰知道她又在心血來潮地發什麼瘋。
李瑤兮起身準備離開,卻仿佛心存顧慮。
謝蘭雙捕捉到她的猶豫,主動寬慰道:“你不必為我擔心,現下隻要确保計劃不出錯,一切便值了。”
他蒼涼的眼如破曉前即将黯然沉入地平線的星,仍有一絲光存,卻已不複子夜時明亮了。
早已不能回頭了。
謝蘭雙的臉是近乎半透明的白,神色卻維持得極好,把李瑤兮往門口推去:“下次來時,還以此次叩門聲為号,你千萬記得小心。”
他親眼見李瑤兮閃身出門,往巷口拐去,才複闩上門,無奈一笑。也許是在笑自己二十年的颠沛流離,也許是在笑慶帝,終究成了衆叛親離的孤家寡人。
……
皇城之中空蕩蕩。
太後早被範閑控制在含光殿中,那些個下人,更是人人自危。
所以李瑤兮根本沒費力氣,就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皇宮。
昭純宮。
這是朱黎的故居,也是她精心為慶帝選擇的,最後的了結之處。
不出意外,若幹年後,此處便會化作一片火海。
說起這昭純宮,在前朝也有一段故事。前朝某位帝王奢侈無度,偏寵宮中的姝妃,在她還是姝貴嫔的時候,就逾越祖制,為她大興土木修了這座宮殿。因此舉被太後不喜,故這以千金修築來博美人一笑的昭純宮隻得修在後宮偏僻處。
估計連姝妃本人都想不到,将近百年之後,她的宮殿會成為李瑤兮和慶帝鬥争的主戰場。
李瑤兮沒有在後花園裡閑逛的情緻,直奔謝蘭雙所說的花樹。
機關被按下後,花樹應聲而動。
一股微微潮濕的氣息,浮在李瑤兮鼻腔間。
李瑤兮下去檢查了一下。好在火藥沒有受潮,不會影響使用。
昭純宮的後園極大。前朝姝妃愛賞花,皇帝便将這後花園擴建了足足一倍,遍栽各色奇花、香草,供姝妃随時賞玩。
等榮樂安住進來,更是叫人栽了更多花木在裡頭。
聽宮人說,這一片後花園,是她和慶帝每日幾乎必同遊之地。
李瑤兮不知道朱黎可以用什麼方法,确保最終的那場戰鬥在昭純宮進行。但她知道既然母親走了這一步,就必定有她的道理。
等埋好全部的火藥,又調整好機關,已是一個時辰之後。
所幸這一個時辰裡,并無人發現李瑤兮。
李瑤兮似計謀得逞般地露齒狡詭一笑,暗舒一口氣。
慶帝一定想不到,昔日愛妃的宮殿裡,有這麼大一個“驚喜”等着他。
……
謝蘭雙暗暗凝神,手指攥上一支他台上常戴的鳳钗。
八尾鳳钗。
雖是八尾鳳钗,可若從遠處一眼掃過去,卻數不真切,八尾便和九尾差不多了。
溫畫屏是貴妃。貴妃和皇後,區别還是很大的。
皇後是正妻,而貴妃再如何受寵,地位再如何尊崇,說白了也隻是個妾。
隻不過是天下最尊貴之人的妾。
自古皇後都愛以鳳凰自比,而九尾鳳凰又是鳳中最尊者。貴妃不得逾越皇後,便隻戴得起八尾的鳳钗。
自謝蘭雙出科起,自他被給予了“謝蘭雙”這個比“橘子”好聽一萬倍的名字起,這支八尾鳳钗便一直伴着他。
這可是實打實的真貨,赤金打造而成,鳳眼是兩粒血紅的寶石,拿在手裡沉甸甸,頗有些份量。
鳳钗末端,卻刻意被磨得尖銳無比。
抵在指尖處,隻消稍稍用力,便能刺開皮膚,留下一個血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