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兮調皮地朝白念鸾飛吻了一下。
她夾起一塊炖得軟糯的牛腩,先放在鼻子底下仔細聞了聞。待确認一丁點胡蘿蔔的氣味都聞不見,才心滿意足地吃下去。
白念鸾的目光中染上些許柔色。她太了解,也太縱容這個出門在外會有點嬌氣的小姑娘了。但凡放在其他人身上就令她覺得矯情無比的行為,放在李瑤兮身上,卻隻讓她想順從、偏愛。
從容閑适地用完晚膳,李瑤兮與白念鸾要了些熱水,匆匆洗了個澡。不僅李瑤兮愛幹淨,白念鸾更是愛幹淨到了有潔癖的地步,每日的沐浴是必不可少的。
晚上臨就寝時,二人因房間窄小,隻得臨時擠在一張床榻上。
“導演,上一世咱倆這麼睡過沒有啊?”李瑤兮好奇心爆棚,問道。
“嗯。”
“幾次?”
“不止一次。”白念鸾說完這句,就側身對着李瑤兮,示意她要睡了。
李瑤兮于是也不問了。在她心裡白念鸾既是家人又是閨蜜。和自己的好閨蜜睡在一張床上,自然沒問題。
第二日又是枯燥無味的趕路日。李瑤兮無精打采地耷拉着腦袋騎在馬上,腦子裡想念着落花别院的大床和冰鎮西瓜。
過了半個月,不知陳萍萍身上的毒解了沒有,還咳不咳血。
是的,她也想陳萍萍了。
她也不隻想陳萍萍。比如說,她也會想,自己的老爸和老媽在幹什麼。
……
被李瑤兮惦記的朱黎本人,悠閑地啜了一口咖啡,擡眼欣賞了片刻窗外晴朗的天空。
“哦,朱!”穿着大花襯衫的約瑟夫,熱情地朝朱黎揮着手。“我怎麼不知道你除了曙光影城之外還另建了一個Cafe?呃……叫什麼來着?眠鳥咖啡館,對。”
“十三歲的時候搭着玩的。”朱黎敷衍地回應了一句。
午後輕柔的陽光透過一塵不染的落地窗,勻稱地鋪灑在打過蠟的木地闆上,為店内染上溫暖而舒适的色澤。濃厚卻恰到好處的咖啡香氣,在小店裡的每一個角落靜靜發酵,正如玻璃櫃台後陳列的牛角面包。
牆角處放置着一台複古唱片機。一個低沉而醇厚,輕柔而磁性的男聲,像是已經半褪色一般,從留聲機裡傳來,宛如遠天的雲上傳來的回音。
“三四十年前的老歌,你怎麼還在聽?”約瑟夫半調侃半玩笑地問。
朱黎平靜地盯着約瑟夫。
約瑟夫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對不起,朱,我是說,我忘記了……”
“沒關系,”朱黎輕輕别開眼神,道,“我自己很喜歡。”
她放下咖啡杯。
“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吧,”她說,“芒果酸奶慕斯和拿鐵合你胃口嗎?”
約瑟夫奇怪地望着朱黎,仿佛她今天吃錯藥了。
“朱,你對我可從來沒這麼溫柔過。”
“觸景生情而已,”朱黎起身繞到櫃台後面準備為約瑟夫磨咖啡,閑閑笑着,“我很多年沒回來過了。”
“一個慕斯就夠了,”約瑟夫别扭地接受了朱黎的好意,“我昨天剛喝過咖啡。”
他的目光又落在櫃台上的一個西式花瓶上。花瓶是茶色玻璃材質的,裡頭滿滿當當地擠了一大束開得正豔的紅玫瑰。
不賴的玫瑰。約瑟夫暗暗點頭,想。在他的印象裡,朱黎的确很喜愛紅色的玫瑰。
“所以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理她?”趁着朱黎彎腰拿芒果慕斯,約瑟夫問道。
“誰?”朱黎黛眉一揚。
“你心裡清楚的,”約瑟夫肯定地說,“你曾經的得意門生啊!”
“啊……”朱黎眼簾微垂,“我不是和你說過麼?”
“你女兒會殺了你。”約瑟夫提醒道。
朱黎将芒果慕斯放在一個小盤子上,又拿了一把叉子。
“我别無選擇。”
朱黎緩緩坐回沙發椅上,道。
“約瑟夫,你知道在眠鳥咖啡館落成的同一年,我還幹了什麼事麼?”
約瑟夫聳肩。朱黎是個很早熟的女人,他完全相信對方在十三歲時已經可以有不符合年齡的驚人之舉。
“我創造了一個'鏡中人'。”
“什麼?”約瑟夫險些跳起來。“你是說,你在成為'執筆者'的第一年就……”
“是啊……當時我太小,太不懂事,也太感性了。”朱黎遺憾地将那段往事娓娓道來。“我創造了一個'鏡中人',又為他,創造了一個世界。”
“一個有他的世界……”約瑟夫喃喃道。
“很可惜,僅僅三個月後,他就消散了。”朱黎的眼眸重新回歸漠然與沉寂。“之後,那個世界也随之崩塌。”
約瑟夫忽然一陣惱火。他望着眼前這個過度冷漠的女人,質問道:“所以為什麼你還要創造出第二個?”
“我答應過她,”朱黎疲倦地敲打了兩下咖啡杯,“所以就算阿瑤會因此記恨我,我也要這麼做。”
“你有沒有真心考慮過你女兒的感受?”約瑟夫失落地問。“朱,你是那麼愛她。”
“她對阿瑤的愛不比我少,”朱黎的眼瞳中閃過沉痛之色,“不然她也不會……”
約瑟夫肉眼可見地慌亂起來。
“我……”
“酒店……我讨厭酒店。”朱黎低聲嘟囔着。
“為什麼呢?”她像是苦苦逼問着自己。“為什麼那些酒店一定要設有露台呢?”
約瑟夫沉默了。再次開口時,他的神色已十分堅定。
“如果真要比一比,我的智商可不比你差。隻要我們聯合,什麼事情都不在話下嘛!”
他挖了一大塊慕斯,一邊咀嚼一邊向朱黎豎起了大拇指。
“這是你自己做的?”
“獨家秘方。”
約瑟夫的眼睛更亮了。
“我嫉妒李存晏一輩子,”他酸溜溜地說。“還有你十三歲創造的'鏡中人'。”
朱黎看小孩子一樣地看着他———她的老校友、老搭檔、老夥伴。
約瑟夫幾口解決完芒果慕斯。
“哦,我想再待下去就不禮貌了。”他看看手腕上的表,歡快地說。“決定去旅行的時候别忘了叫上我!”
“慢走,注意别把我的桌椅碰亂。”
“放心!”約瑟夫摸出一個一端連着一小段魚線的釣魚鈎,向空氣中一甩,空中便出現一個洞口。
朱黎默然凝視約瑟夫消失在通道盡頭的身影,神色微微飄忽一瞬。
她掏出一方手帕,擦拭着原本已經很幹淨的金色鋼筆,并且真正開始認真地思考,自己有朝一日可能會與李瑤兮決裂的問題。
“小白……”朱黎皺起漂亮的眉,輕聲念道。
“我知道,你已經離開很久很久了,久到連我都快忘記,你第一次踏進我的教室時是什麼模樣了。
你啊,你那麼驕傲,什麼都要争個第一名。”
朱黎的眸中帶着三分疑惑。
半晌,她又自言自語:“為什麼你們都這麼決絕地……選了這條路呢?”
無人應答,隻有留聲機裡的男聲,一刻也不停地響着。那聲音溫柔無比,卻又隐約添了一絲悲哀,一絲憐憫,一絲……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