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會為你感到開心,也覺得此刻的你,便是最好的。”
顧遠征接過陸遙歌遞來的熱茶,想起陸遙歌今日被衆人圍住的情形,心中又不禁湧上一陣酸楚,輕聲問她:“今日面對如此多冷言冷語,心中可曾有過害怕和煩悶?”
陸遙歌搖了搖頭,走到櫃台前,拿起今日未繡好的香囊,繼續繡了起來,心平氣和道:“往日在念奴嬌賣唱所經曆的風雨,并不比今日的少。”
聽她提起曾經,顧遠征也有幾分好奇,“我隻知你被父親趕出家門,被迫在念奴嬌賣藝,卻不知是誰教你唱曲,可曾有過倚靠?”
“家中無人會唱曲,剛到念奴嬌時,我甚至還有些五音不全……”回憶起曾經,陸遙歌臉上帶着笑,“我在念奴嬌唱的第一支曲子,是阿娘在時,曾教我唱的搖籃曲,如今一想,當時真的懵懵懂懂,惹得橋上衆人哈哈大笑。”
“後來,我學精了些,天氣好時,便趴在橋上,聽橋下船畔的歌姬吟唱,鹦鹉學舌般,一字一句地學。有時候不懂,就厚着臉皮,趁歌姬休息時請教。偶爾遇到脾氣好的,能耐心教我一兩句;若是遇上脾氣差的,免不了一頓冷嘲熱諷。”
陸遙歌撩開頭簾,給顧遠征看額頭上的疤,那疤不大不小,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顯得不合時宜,她卻笑着同他講:“有次下雨天,我在船上逗留得久了,耽誤了歌姬唱曲,船夫想趕我走,便用船棹敲了我的頭,這才留下了此疤。”
顧遠征伸出手,輕輕撫在陸遙歌的額頭上,心疼地問:“當時一定很疼吧?”
陸遙歌搖搖頭,“時間過去太久,已經記不得了,隻記得當時下了船,跑到念奴橋的橋底,一個人哭了好久。”
顧遠征坐到陸遙歌身旁,認真聽她講,她說這些時,臉上始終挂着笑,就像是在回憶一段美好的記憶,可隻有顧遠征知道,能讓這些艱難的日子,變得雲淡風輕,是要經過多少的風霜雨打和心酸。
“至于倚靠,那是我被陸偉章趕出家門後,便沒有了的東西,”陸遙歌扭頭看顧遠征,見他聽得認真,便又有些自責,生怕給對方平添心理負擔,便笑着說,“不過祖母在時,待我極好,後來我唱曲,賺了一些銀子,總偷偷回家看望她。祖母在時,她在哪,家便在哪;她不在了以後,我在哪,家就在哪。”
大概陸遙歌的經曆太過心酸,無論她把過去描述得多麼雲淡風輕、歲月靜好,在場聽衆,無不心疼連連。
趙老三出身窮苦,自是知道底層的不易,他燒了壺熱水,過來給陸遙歌和顧遠征添茶,信誓旦旦地說:“掌櫃的,以後隻要有我老三在,定不讓壞人再欺負你分毫!日後有事,您盡管吩咐我,我定肝膽相照!”
“老三,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陸遙歌面露感激,“我會好好經營這間鋪子。你家娃娃多,我要多賺銀子,給你漲多多的月錢!到時,你定要讓娃娃們都上學堂,習知識明事理。”
夥計點頭,記下了陸遙歌的話,“您放心,我一定會的。”
見顧遠征沉默,陸遙歌轉過頭,岔開話題,試圖舒緩氣氛,問道:“公子呢?你像我這般大時,又在做什麼?”
“那時我父親還在,我正跟着他學習經商,”顧遠征揚起嘴角,耐心回答,“我年少時有些經商天賦,天天跟在父親左右,向他讨教經商經驗,想着長大後可以繼承家業,當個長安首富什麼的。”
“長安首富?”陸遙歌嘴角上揚,“公子果然志向遠大。”
顧遠征搖搖頭,歎息道:“隻是後來父親被害,我便也沒了經商的心氣,關起門來,一個人思索了許久,後來決定學習武藝,想要考取科舉。身邊的人都以為我是因為沒了父親,想重振家族聲望,但這并不是主要原因。”
顧遠征的聲音有些低沉,道出一直以來的心結:“家父在北境遇害,死後沒有查明任何原因,便草草入殓。可我比誰都清楚,他是被胡商所害。我深知,唯有進入仕途,手握實權,才能将父親之死查得水落石出。”
顧遠征的這個心結,一直埋藏在心底,從未向任何人傾訴,甚至連自己的母親也未知曉分毫。但他卻願意同陸遙歌講。
一個人在世道上生存,總要裝出強大模樣,因為在弱肉強食的地界裡,隻有強者才會得到尊重,而弱者則被欺淩和輕蔑。正如當年,顧父屍骨未寒,顧遠征和母親想親自前往北境,查明真相,卻被多方勢力阻攔,最後隻能為父親立了衣冠冢,作為每年的祭祀去處和念想。
從那以後,年少的顧遠征便逼着自己長大,逼着自己去做不擅長之事,他要努力成為強者,哪怕隻是裝模作樣,他也必須讓外界之人認為他是堅強的、是無堅不摧的,隻有這樣,他和母親才不會再被蔑視和欺淩,隻有這樣,他的家才不會散。
直到認識陸遙歌,顧遠征才發現,原來在她的面前,他可以是任何模樣。他可以是顧家公子,也可以是戀慕女子的普通男子,可以袒露心扉,可以談經商、談仕途、談天地,可以暴露軟肋,也可以任她觸摸傷口,她永遠都不會評判他,她隻是接受他,包容他。
顧遠征覺得,哪怕陸遙歌什麼都不做,隻安靜呆在他身旁,傾聽他,朝他笑笑,他便覺得自己不再是孤單一人。
陸遙歌心底湧起一陣酸楚,很想安慰,卻知道此刻任何言語都是蒼白和虛無,便隻好愧疚道歉:“是我不好……原本想聊些開心的事,卻沒想到勾起你傷心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