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家裡的大門還是玻璃嵌木頭的,木頭隻占邊框部位和門下面小小的一塊部分,其他都是由藍色的透明玻璃組成的。
因此蘇酥剛走過卧室拐角,離客廳大門還有幾十步距離的時候,就輕易地認出了門外那個熟悉的人——她學生時代的形影不離的“好朋友”薛晴晴。
看到她的一瞬間蘇酥渾身不禁顫了一下,上輩子糟糕而痛苦的回憶伴着肌肉記憶随之侵襲而來。
其實薛晴晴家裡的境況和她很相似,都是爸媽離婚後又迅速重組家庭。也因為這點,蘇酥一直認為她們兩個人是同病相憐。
但薛晴晴又和她不一樣。
蘇酥是被爸媽抛棄,一個人住在老房子裡。但薛晴晴還有愛她疼她的爺爺奶奶。
她長得還很漂亮,學習成績優異,在同齡人裡也有着不錯的人緣。和蘇酥是截然相反的一個人。
蘇酥以前時常很羨慕她,也渴望成為她那樣的人,但從來卻不會因此而嫉妒她 。相反,蘇酥為自己有這樣優秀的好朋友而自豪且高興。
她成績不好,家裡也沒錢供她讀職校,初中畢業後就辍學打工了,薛晴晴卻不負衆望地考上了鎮高中。
當時的高中并不像後來那樣好考,而清水中學雖然隻是鎮高中,但在他們那個小縣城裡卻是排名第二的中學。
薛爺爺和薛奶奶高興得在村裡擺了幾天的流水席。恨不得敲鑼打鼓地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家寶貝大孫女考上高中了。
蘇酥當時并不十分羨慕薛晴晴考上了高中,但卻很羨慕她有真心為她高興的親人,羨慕她擁有被愛的幸福。
當然,她也很為自己朋友開心。因此特地在薛晴晴開學的前一天用自己暑假打工賺的錢為她買了一條漂亮昂貴的裙子當做開學禮物。
那天是個大晴天,天空碧藍如洗,萬裡無雲。蘇酥帶着精心包裝的禮物走進了薛晴晴家的院子,笑容滿面地跟薛爺爺薛奶奶打了招呼。
薛晴晴的爺爺奶奶人很好,很和藹也很熱情地招待了她,強硬地在她手心裡塞了一小把糖後,主動告訴了蘇酥薛晴晴正在房間裡和另外一個來找她的女孩子說話,讓她直接去房間裡找她們就行。
聞言蘇酥乖巧地點了點頭,按照老兩口的指示去找薛晴晴。
走到她的房間門口,蘇酥正猶豫着要不要敲門的時候,房間裡忽然傳來了聲音。
“這下好了,你可算終于擺脫那個土圓肥了。”一個尖刻但很耳熟的女聲道。
“小玉,你别這樣說蘇酥。”
聽到自己的名字出現時,蘇酥虛握着的,即将扣在門闆上的拳頭懸在了空中,心裡忽然漏跳了一拍。
“哎呀,晴晴,你還是太善良了。那種肥豬幹嘛給她好臉色看啊,整天跟着你陰魂不散的,真煩人。”
見對方不開竅,那個叫“小玉”的女生仿佛還恨鐵不成鋼地跺了一下腳。
門外,被罵“肥豬”的蘇酥一下子就白了臉,下巴微微顫抖,手指無意識地緊緊捏住了門框。
雖然經常會經曆這種事情,但親耳聽到自己被别人這樣羞辱時她還是忍不住想哭。
蘇酥在心裡有些憤憤的想,當着人家的面罵人家好朋友,薛晴晴肯定不會那個小玉好臉色瞧。說不定還會幫她罵回去。
她還挺想聽薛晴晴是怎樣維護她的。
于是蘇酥幹了一件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格外倉惶丢臉的事情。
因為薛晴晴說話的聲音很小,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
為了能聽清楚她說的的話,蘇酥兩隻手扒在門框上,耳朵緊緊貼着門闆,以一個很狼狽的姿勢附在門後,不想錯過房間裡的隻言片語。
終于,她聽清了薛晴晴的聲音,但也在一瞬間眼淚頃刻從眼眶落下,“啪嗒”一聲落在身旁包裝精緻的禮物上,在硬紙闆上洇成一道圓圓的深色的水漬。
薛晴晴以一種熟悉而陌生的聲音說:“她老是來找我玩,我哪好意思拒絕她。不過沒關系啦,上了高中她就不會再來纏着我了。”
“嗯,你說得也對,你考上高中,以後肯定會上大學,是高材生,而她初中畢業就進廠打工了,我看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你倆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小玉道。
薛晴晴笑了一下:“其實說實話我也不想跟她一起玩,長那個樣子我吃飯都吃不下去……”
進門前薛家二老給的糖果從手心脫落,“啪嗒啪嗒”地落在水泥地面上,發出一陣響。
蘇酥終于聽不下去屋内的對話,猛地轉動門把手推開門,金屬手把在炎炎夏日凍得她手心一片冰涼,她在轉動手把的瞬間甚至打了個冷顫。
屋内的兩個女孩轉過身見到她站在門口都是一臉驚訝的表情,小玉臉上甚至有一絲說人壞話被抓包的尴尬。
蘇酥沒理她,隻是把禮物放在進門的一張桌子上,迫使自己使勁繃住嘴角,望向薛晴晴,做出毫不在意的樣子,“給你的開學禮物。”
說罷就想轉身離開。但腳步好像被釘在了原地。
蘇酥低着頭看自己的腳尖,終于還是沒有憋住:“不喜歡我為什麼不和我說呢?我一直以為我們倆是最好的朋友。”
“你騙誰呢?”小玉“嗤”了一聲,“晴晴都跟我們說了,她早就明确跟你說過不想和你做朋友了,是你死纏爛打地黏上她的。”
蘇酥沒有理會小玉的嘲諷,隻是擡起頭,緊緊盯着薛晴晴的眼睛,她知道,明明根本不是這樣的。
然而薛晴晴卻始終沉默着沒有說話。
但其實沉默就已經給出了答案。
“好,我知道了。”蘇酥嗓音沙啞,笑得有點難看。轉過身,幾乎算得上狼狽而逃。
她怕再繼續待下去她們會看到她再也憋不住的倉惶崩潰的眼淚,她才不想讓她們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