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館裡鬧鬧哄哄的,麻将桌不時被激動的發燒友們拍得哐哐晃動,一片嘈雜中沒有人注意到周小勤放在桌角的手機連續嗡嗡振動了好幾下。
蘇酥想要推一推周小勤告訴她手機響了,結果卻隻是徒勞地将手穿過她的身體,觸碰到虛無的空氣。
哦對,她已經變成阿飄了,阿飄和人類是不可以接觸的。
蘇酥從來沒有那一刻清楚地意識到,原來自己真的死了。
心中竟也彌漫出淡淡的失落和不舍。
以前被别人欺辱嘲笑時也經常賭氣在心裡想不如死了算了,但實際上當死亡真正發生時,她又對那副不完美的軀體和前二十幾年悲劇又殘缺的人生産生了一點點留戀。
如果能活着,誰會想死呢。
不知道周小勤知道她的死訊後會不會難過,應該會有點吧,畢竟自己也是她的女兒。
蘇酥這麼一邊漫無目的地想着,一邊托着下巴繼續看周小勤打麻将。
等到衆人一場打完癱坐着等着麻将機洗牌時,一個坐在周小勤旁邊的阿姨終于注意到了振動不止的手機。
“哎,小勤,你手機怎麼一直在振動,是不是來電話了啊?”
“唔。”周小勤正在喝水,聞言咽下嘴裡的最後一口水,拿起手機,“是嗎?我看看。”
剛剛打麻将時手機一直是屏幕朝下放着的,或許是真的來了電話但她沒注意。
周小勤漫不經心地轉過手機,然後看着屏幕上不斷閃動的“110”号碼怔了怔。
她接起了電話,但剛喊出一個“喂”字,就被對面急促威嚴的男聲給截斷了,“是周小勤嗎?”
她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你女兒蘇酥剛剛在清河鎮人民路上被一輛汽車撞到當場身亡,逃逸的肇事司機我們正在追查,目前需要家屬來現場認領一下遺體……”
聽筒裡警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周小勤兀自點下了挂斷通話的按鈕。
然而耳邊還沒清淨十幾秒,在對方意識到電話被挂了之後,手機又開始嗡嗡地振動起來。
周小勤有些厭煩地咂嘴,幹脆把手機關了機。
“出啥事了嗎,咋不接電話?表情那麼奇怪,不會是你婆婆又催你回家吧?”牌友問道。
周小勤放下手機,眼睛盯着洗好的麻将:“沒啥事,廣告推銷的,不用管他,咱們繼續打吧。”
“嗐,這些推銷電話最讨厭了,不接還一直打過來,煩都要煩死了……”
“就是的呀……”
“來來來,咱們繼續玩,上次被你赢了錢,今天我可不會手下留情,到時可别輸得連底褲都不剩!”
“切,别說大話,誰輸誰赢還不一定呢……”
麻将桌又重新鬧鬧嚷嚷起來,十分火熱的氣氛,一旁的蘇酥卻覺得如墜冰窖。
變成阿飄之後聽力比之前要敏銳近十倍,她很清楚地聽見了警察跟周小勤的通話,也看清楚了她臉上的漫不經心和不以為意。
她在挂掉警察電話之後繼續若無其事地打着麻将,仿佛被車撞死的不是她的女兒而是路上哪個陌生的小貓小狗。
蘇酥心灰意冷到了極點,心髒像被強行剝開又被殘忍地絞成了碎片,痛苦得仿佛連靈魂都在抽搐。
她感受到自己作為阿飄的虛無的身體正在一點點消逝,先是雙腳,接着是雙腿,最後蔓延至上半身,直至頭顱也在空氣中慢慢淡去時,她真正意識到了自己的死亡,她正在離開這個世界。
她見證了自己的死亡。
心髒被刀刃無情地捅進,尖銳的疼痛充斥着胸腔,晶瑩的淚水逐漸蓄滿眼眶,下一秒就要墜落下來。
“不錯,看來你已經進入狀态了。”
“現在告訴我,你最難過的事情是什麼?”江圓忽然開口問道。
思緒被從遙遠的過去牽回,蘇酥努力忍住淚水,沉默了幾秒,然後垂下頭輕輕道:“我一直以為再怎麼樣我都是她的女兒,這麼多年對我不管不問也是因為她再嫁後也不容易,她是有苦衷的。”
“所以在我工作之後第一次接到她的電話真的很高興。她看起來很關心我,會經常問我有沒有吃飯,工作累不累忙不忙,辛不辛苦,我怕她擔心每次都是挑好的事情回答。”
“但她也總是缺錢,她說後老公對她不好,經常手裡緊沒錢花,于是我甯可自己過得緊巴巴的也要挪點錢給她……”
說到這裡蘇酥哽咽了,大滴眼淚混着唾沫吞進喉嚨:“她是我的媽媽呀,這世上哪有媽媽不愛女兒,哪有女兒不愛媽媽?她說想我了,我拼着被車間主任罵也要去見她。”
“我當然知道她找我隻是為了要錢,但我不在乎,我隻是想要得到她的一點點愛,一點點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