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母哭累了被章絮攙進屋裡,進屋前還拿上了他帶回來的一頂氈帽,是杜皓的。
其實杜皓遺物不少,衣服、靴子、兩件特意買給章絮,西域那邊胡女才穿的長裙,和一些跟着營房裡會認字兒的秀才學寫的書信……可能還有更多。但他又不是杜皓,哪裡分得清楚那些雞零狗碎的東西都幹什麼用。所以隻拿了兩三樣放進背包裡。或者說的更準确一些,他的包袱裡絕大多數都是給杜皓帶的東西,這會兒全拿出來,那麼大個包裹就隻剩一層皮。而剩下那些趙野拿不了的,隻能給他埋進的墳冢裡。
當時收拾的時候,他還真不覺得這些東西少。他甚至覺得自己仗義極了,哪有像他這樣的好兄弟。可他現在看見那堆遺物一人拿個兩樣就沒了時,又覺得自己帶少了。
“官人,還不知道你的名姓。我真是無禮。”章絮眼睛大抵是紅的,鼻頭也跟着紅,看起來像隻受傷的松鼠,“把你晾在這裡這樣久,還請你諒解。”
女人從房裡拿出一整套新衣裳,一看就是男人的,杜皓的。
他和杜皓身長不同,這身指定不合适,但他沒帶一套衣裳回來。如今能有換替的,他不知道多開心,看着女人就是笑。
說起來好像挺遭人嫌棄的,但他們常年行軍在外,荒郊野嶺,哪有那麼幹淨的事情。他回鄉這一路上到了身上癢了要清洗的時候,都是直接跳進河裡,再生堆火把人和衣服一同烤幹。如此幹濕交替。
自然衣服上留有一股馊了的味道,但他察覺不到。他早與這些渾然一體。
“沒事兒,我了解,情況特殊。我叫趙野,弟妹喊我趙哥就成。”他傻樂,像流浪的野獸無意進了别人家那樣,又拘謹又激動。伸手接衣裳的時候,他甚至看見了章絮兩隻纖柔的小手,又白又軟的,要他心跳沒忍住漏跳了幾下。
真美。真美。真美。意猶未盡。
“好,也不知道趙哥用不用得慣熱水,我隻備了兩桶。”女人邊說邊領着他往柴房去。
兩人前往柴房途中路過一處不完整的土牆,她看見了,面紅了幾分,又添上三分窘迫,凝笑道,“家裡不算富裕,讓趙哥見笑了。”
“沒那麼多規矩,弟妹别想這些。我成天在野外帶着的,有幹淨水都奢侈得不得了,更别說熱水了。我這心裡滿足得很。”他擺擺手,一張臉漲得紅,心裡實在不好意思,更添道,“這牆,弟妹若是不嫌棄,我過兩天來給你們糊上,肯定弄得幹淨漂亮。”
“好嘞,多謝趙哥。”她含蓄地笑,伸手推開柴房的門,請他進去。
柴房裡水汽氤氲,像寅時的山間,像人間仙境。沒誇張,趙野第一次在人家家裡見到這樣多的水汽,有些癡了,連帶着領着他置身于水汽中的章絮,也覺得格外迷人。
他從沒見過這樣美的女人。趙野脫衣解帶的時候,滿腦子都是這句話。他從沒見過這樣美的女人。
先說那身段。天呐,不是成心往那方面去,正如杜皓所言,不是成心要想混蛋事,實在是見到她就憋不住下身那股子勁兒,肯定是軟的,要比他摸過的所有野貓都柔軟、婀娜,要他忍不住往肚子裡咽氣兒,咽吞不幹淨的涎水。
再說那張臉,那張比曲長帳篷裡挂在牆上、也不知道是誰人送的仕女圖上的女子還要美麗的臉龐。他抓着汗巾閉着眼睛仔細地想。柳葉眉,櫻桃小嘴,兩隻眼睛亮澄澄的,比他見過的每一顆星子都要亮。真是要他瘋了,真是……真是勾人的妖精。
還有那副勾人心魂的嗓子,那嗓子,比站在他們營地門口賣唱的歌女、妓-女、胡女都要讓人心曠神怡,像百靈鳥,不,比百靈鳥還要美妙,婉轉的,绮麗的。
啊!他想起來了,就像漠北的橫笛,細而不尖,長而不利。
這時候他又想說了,杜皓實在是太謙虛。别人都可勁兒的吹自己心上人有多好,有多美,恨不得說成天上人間隻這一回那般珍貴,就他老實,嘴笨,連弟妹百分之一的美都沒說出來。
“還好走了這一遭。”他抓起汗巾又在肩上擦了擦,感慨,“趙野,還好你走了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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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用了大半個時辰,仔仔細細将身上的皴搓洗幹淨,那頭廚房的飯菜就做好了。站在老遠都能聞見香味兒,他可太久沒吃過正經的飯菜了,便忍不住湊近,像尊門神,站在窗門外琢磨章絮做的美食。
許是太熱,她将袖子挽了起來,挽高,露出兩節素白似藕節般的手臂。
女人正往主屋端飯呢,看見他了,熱情開口,“趙哥,快去桌上等着吧,我馬上就來。”
他點頭,又憨笑了兩聲,活像個沒主意的木頭人,一舉一動都想聽章絮的使喚。
再說吃飯,吃飯其實沒什麼好說的,畢竟桌上隻擺了一素一葷一碟鹹菜。這份量,對于他這種男人來說,不過剛夠填飽肚子。
真正應該說的,是章絮額外給他做的那碗雞蛋湯。用滾水做底,撒上一把砂糖,再打五六個整蛋。最營養,最簡單,也最珍貴。
趙野早看出來了,杜家隻有一隻母雞,那母雞,有些年頭了,沒法兒整天下蛋,跟猜謎似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從屁股後面掉出一個來。所以說得感動些,這一碗就是杜家幾近半月的吃蛋量。
“這……”他看着那碗蛋,再看看自己碗裡成山高的白米飯,又看了眼章絮還有杜母碗裡的連半碗也說不上的粗糧,頓時覺得哪裡不舒服,開口,“這碗蛋,咱們一起分了吧。”
章絮沒接話,擡頭去看杜母。杜母看了眼他,有些沒勁兒地說,“隻是餓一頓的事情,你們在那邊不知道餓過多少頓……趙兄弟,就當幫我一個忙,替我家杜皓吃了吧。”
“他一年多前出門時吃了一碗,說好吃,回來的那天也要再吃。”杜母說着說着,扭過身子往邊上揩了把淚,哽咽道,“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回來,家裡就一直囤着一碗雞蛋湯的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