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的不錯,生逢不太平的時代,她哪有選擇權。
“我心裡清楚的,隻是剛知道杜哥死訊,有些難受……母親早些歇息吧。我肯定不要您擔心。明日一早我就去瞧瞧那木匠……若是看不中,下午便去屠肉戶那裡。”章絮邊說邊從櫃子裡取出塵封已久的舊被子,鋪開來放在竹床上。
“這才是好孩子。”母親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安慰她一切都會過去的,日子再難也要往後過。
其實說起來有些唏噓,女兒嫁出去後,對于娘家來說就是外人,家裡不給她留足夠的生活空間是常有的事情。正如這幾天,章絮隻能一個人睡在臨時收拾出來的雜物間裡。
所以别說想不想得起趙野了,她這會兒擁着發黴的被子,躲在被窩裡難受地落淚時,根本不知道未來要怎麼辦。大腦亂糟糟的,胸口隻有恐懼、擔心和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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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時雖然敦促婦女再嫁,對應社會上的風氣也相對開放和溫和,但到底不是新嫁,許多事情都不能像初嫁那樣謹慎和理想。其一,如果不是娘家家底厚實,二嫁幾乎很難尋到良人,相配的多是年齡大、待人不體貼不溫柔的單身漢或者死了好幾任妻子、脾氣古怪、難以相處的。其二,再嫁很少舉辦正式且隆重的婚禮,畢竟男女雙方都是不富裕的底層人民。運氣好點的,請個轎子擡回去,運氣差點的,蓋上蓋頭自己走回家。
說到底,二嫁就是門生意。男人尋找能繁衍的工具,女人尋找能依靠的飯碗,大家不談感情,各取所需。
咱們先說木匠,因為木匠聽起來幹淨,相較屠肉戶,手裡沒碰太多髒東西。
那時漢民族還處在小農經濟的階段,絕大多數百姓幹的都是種地收粟的活兒,能靠這種相對有技術門檻的手藝活命的,手上都有别人學不來的東西,多為祖上單傳,生活富裕,為人傲氣。
章絮出門前覺得此人會是她最好的選擇,于是大清早起來梳洗打扮,挽高髻、戴銅钗、描愁眉、化啼妝,問姊妹借了新買的高腰襦裙。她甚至擔心自己貿然前往太莽撞,還在進店前往隔壁家鐵匠鋪子裡看了看,同對方打探木匠的情況。
木匠什麼都好,唯獨脾氣古怪。要說哪裡古怪,鐵匠放下手中的鑄鐵塊,望着她左思右想,最後模糊不清地和她說,“說什麼都不合适,你去看了便知。我隻勸姑娘切莫病急亂投醫。”
這是很正常事情,想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選得樣樣都好的郎君,幾乎天方夜譚。所以她謙遜地笑了笑,隻把對方的缺點看成人生道路上必須要克服的難題。
木匠今日正巧空閑,一個人坐在店裡刨直闆,見她來了,突然擡頭看她,熱情地問,“姑娘你要定做什麼?是妝匣還是櫃子。我這裡什麼木料都有,隻要你付得起銀錢。”
她環顧四周,看見比家裡兩三個屋子加一塊兒還要大的店面,心中不禁一喜,答,“我既不做妝匣也不打衣櫃。今日來,是想問店家是否有妻室,是否願意娶我為妻。”
章絮表情淡淡的,鼓起勇氣,開口就是開門見山,“我夫君幾月前死在了河西,如今得聞死訊,生了二嫁之心。”
木匠整日坐在店裡,陰沉着,孤僻又淫邪。眼下聽見這女子上門自賣自誇,邪笑一聲幹脆眯起眼看她,心想,此女雖面容姣好、身姿綽約,但肯定不是從做正經買賣的人家出來,娶這樣的女人當妻子,幾條街外的都要笑話他。
于是邊應和邊敷衍,問,“我娶妻為的是暖床和生子。那我問你,你是床上功夫高超還是這屁-股肥碩能生養……和前夫有過孩子麼?别不是隻不會下蛋的公雞。”
她哪裡聽得懂鐵匠給她的暗示指的是此人内心陰暗,看誰都覺得是肮髒醜惡之人。聽完便白了臉,沒想到自己這樣勇敢的自我舉薦居然在旁人眼裡是不檢點的行為,面上蒙羞。
“你誤會了……”章絮紅着眼睛要辯解。
可對方才懶得管她怎麼想。對方隻覺得自己肯定是說中了此女的心事才要她這樣氣急敗壞地忙于辯解,幹脆壞笑道,變本加厲,“你要是怕我不信,想證明給我看,也成,我也不是心腸冷漠之人,願意給姑娘一個機會。你在此等我一炷香的時間,我忙完手上這些,咱們就去後屋。我覺着,一會兒關上門脫了衣服,就什麼都清楚了。”
污言穢語,叫人作嘔。
章絮氣得說不上話,瞪着那陰暗小人看了兩眼,心如死灰,心道自己甯可嫁給屠肉戶,也不能與這種男人為伍。
也不猶豫,落下一句“我今日說錯了話”後,轉身,疾步走出了木匠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