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向導走下車時,漫長的大雪終于停歇,一輪銀月正高懸在無垠的夜空,明亮如同白晝。
軍靴踏在厚重的積雪上,發出窸窣的聲響。向導收攏了目光,看見眼前鋪展開來的軍事基地,裝甲車、士兵有條不紊地行進着,厚重的雪頂将黝黑的堡壘覆蓋,它們依次排列伫立,一直綿延到銀色雪丘的盡頭。
艾澤洛瑞恩的夏季與冬季都是以十年為期,帝國内戰起始于上一場夏日的終結,嚴冬随即而來。
“顧小絨中尉?”一位軍容整肅的女軍官走上前來,翻了翻手中的資料。
“是我。”顧小絨應道,她拿出自己的資料與證件,對方核實過後向她敬了個軍禮,随後幾位士兵走上前來将她圍在了中間。
“請随我來。”軍官簡潔地說到。
從外圍基地到中央公會又是一段漫長的擺渡車,好在與來時候的嚴格保密不同,她得以呼吸到冷冽的空氣,看見月華如白紗一般輕拂而下。
顧小絨在一個月前才剛剛考過A級向導,今晚就被緊急調入了中央公會,按照以前的選拔機制,她的分數和資曆還差了很多。四下靜默,卻無一不透露着戰時的緊迫,尤其是深夜緊急調入,怎麼想也不是好事。
車子停下,他們來到一個漆黑高聳的建築前,“哨兵管制中心”幾個白亮的大字照映在夜空裡。輪崗的士兵們荷槍實彈地圍在四周,他們的肩上還積着一層厚厚的雪。
向導面色平靜,每一個地方公會也會有這樣的場所,說的好聽一點叫管制中心,更通俗一點的叫法是禁制塔,這裡是比牢獄更加可怕的地方。出于很多原因哨兵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他們的五感過于敏銳,時常容易因為超負荷而過載失控,而向導的數量一直都較為稀少……
顧小絨心裡有些納罕,按照流程她怎麼也應該是先去中央公會提交資料和報道,但她識趣地沒有問什麼。眼見軍官将她的資料遞交了上去,随後她便被領進了這座黑色建築的大門。
黑塔雖然從外看着高聳入雲,走入其中卻覺得十分狹窄逼仄,深黑色的大理石地闆與軍靴碰撞出空曠的回音,外界輕微的聲響在走入大門之後戛然而止,很明顯整座建築都做了嚴格的靜音。
走廊上也全是加強的防護電網,顧小絨偏頭掃了一眼,确信那裡一不留神碰到便足以丢了性命。
厚重的鐵門沉沉打開,露出一個姑且能稱作辦公室的地方,随行的士兵停留在外,那個軍官請她坐下,拿出了一沓資料放到了顧小絨的面前。
“請您過目。”女軍官簡明扼要地說。
顧小絨點點頭,她的目光停留在扉頁的照片上,哨兵黑色的眼眸靜靜地凝視着前方,冰冷而堅硬,像是黑曜石一般閃爍着懾人的銀光。
韓奕,男,現年28歲、身高185,直屬于中央公會的哨兵,罕見的S級,上校軍銜,現任中央公會哨兵總負責人。從19歲便進入中央公會、97%任務成功率,以及一系列帝國金質勳章與榮譽……
燙銀的“S級”字樣在白亮的燈光下熠熠生輝,即使是在中央公會,S級也極為稀有,同時危險性也更高、更易失控與狂化。
而自己隻有地方公會的任職履曆,也沒有戰鬥經驗,向導學院裡唯一拿來教學的至多也就是A級,怎麼看自己也很難匹配上。年輕向導頓了頓,擡起頭來。
像是早就預料到她的反應一般,女軍官說道:“韓奕上校在一個月前的任務裡失去了向導。”
“所以……”顧小絨想到之前那場突如其來的考試:“你們是為了這個才将向導職級考試提前的?”
“可以這樣認為。”軍官垂下眼去:“您的履曆與數據不是最拔尖的,卻是與上校最為匹配的。”
“……我明白了。”片刻的沉默後,顧小絨回道。
她目光下移,停留在尾頁,那裡有兩個灰色的名字,他們的生卒年月一個停留在一個月前,一個則是三年前。
所以自己已經是他的第三個向導?顧小絨想,難道真的有哨兵能承受兩次精神連接的破裂?
“上校現在對人工向導素有排異反應。”女軍官随後又提到。
聽起來情況糟糕……
“是否狂化?”顧小絨收回思緒問。
“還未知。”
“向導死亡後,哨兵會統一集中到管制中心,等匹配到新的向導,确認了狀态穩定後重新回到公會服役。”女軍官的聲音是例行公事的冰冷:“從您過來的時間開始,你們有半個月的時間,半個月後,也就是本月的21号,對韓奕上校的考評就會開始。”
“如果考評沒有通過,他将繼續待在這裡,直到狀态穩定評定合格為止。”軍官審視着緘默的向導,說完了所有的話:“您可以考慮現在去見他,或者明天。”
“就現在。”顧小絨幾乎是立刻回答道。
“好的。”同樣是沒有任何情緒地,女軍官幹脆利落地起身,帶着向導朝着禁制塔的最深處走去。
狹窄寂靜的走廊盡頭是一面巨大的黑色鐵門,全副武裝的士兵守在門前,在深黑夜色與冷白燈光的照映下,如同雕塑一般巍然不動。鐵質的冰冷氣息浸入顧小絨的身體,她有些微微打顫,感覺這裡的溫度實在是下降了太多,女軍官将身份卡交給了她,從今以後她将在中央公會與禁制塔裡擁有自己的權限。
“中尉,您是否需要守衛随行?”門緩緩打開時候,顧小絨迎着身邊列隊整齊的士兵,偏頭望向了身邊的軍官。
“不必了。”顧小絨明白對方的好意,卻仍婉拒了,考慮到哨兵現在的狀态,也許不适合太多人進入。
“好的。”女軍官沒有再堅持,随即起身離開:“房間内有多角度實時監控,您可以随時調用士兵。”
“多謝。”顧小絨點點頭。
門重重地關上,四下暗色的牆壁如有實質一般向着她傾軋,冰冷與黑暗忽然漫無邊際地湧來。
顧小絨揉搓了一下自己凍到通紅的手,她的面前有一張辦公桌,另一旁則是一個可供休息的長凳。在這難以言說的密閉空間裡,隔絕在她面前的應該是最後一扇門了,顧小絨知道上校就在那扇門裡面,現在是夜裡2點,也許上校已經休息了。她略作思忖,還是決定進去看看,為了避免聲響太大,她脫下了鞋子,身份卡刷開門扉,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與微弱的藍光。
隻是這一點點,在這寂靜而晦暗的封閉空間裡,如同石子丢進了甯靜的池潭,漪輪一層層地擴散開來。